第六部 喬萬尼·貝特拉菲奧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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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一樣透明的，因為人體本身就是透明的，如果你透過手指來看太陽，你就會相信這一點。
過于明亮的光不能提供美好的陰影。
你要懼怕明亮的光。
黃昏，或者霧天，太陽躲在雲裡，那時你會發現，走在馬路上房子牆壁之間陰影中的男男女女臉上是如何溫柔和美麗。
這是最理想的光。
讓你的陰影逐漸地消失在光中，像煙一樣消融，像低沉的樂曲聲一樣逐漸地靜止下來。
記住：在光與影之間有一種中間色調，它具有二重性，與二者具有相同的關系，既像是明亮的影，又像是發暗的光。
藝術家呀，你要找到這種中間色調：富有魅力的美之奧秘就在這裡！&rdquo他這樣說了，然後舉起一隻手，好像是希望把這些話銘刻在我們的記憶裡，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重複道： &ldquo謹防粗糙和生硬。
讓你們的陰影像煙雲一樣消融，像遠處樂曲聲一樣漸漸地寂靜下來！&rdquo 塞薩爾聚精會神地聽着，微微一笑，擡起眼睛看着列奧納多，想要發表不同意見，可是一直沒有吭聲。
××× 過了一會兒，老師講到另外一個問題時說道： &ldquo謊言是如此可鄙，即使是贊頌上帝的偉大，也會貶低他；真理是如此美好，即使是歌頌最微不足道的事物，也會使它們變得優雅。
真理和謊言之間的區别就像光與影之間的區别一樣。
&rdquo 塞薩爾想起一樁事，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ldquo區别就像光與影之間一樣嗎？&rdquo他重複了一遍，&ldquo可是，老師，您不是剛剛還強調說，明與暗之間有一種中間色調嗎？說它具有二重性，與二者具有相同的關系，既像是明亮的影，又像是發暗的光。
就是說&mdash&mdash在真理與謊言之間也有中間物嗎？&hellip&hellip可是，不對，不可能有&hellip&hellip的确，老師，您的比喻在我的頭腦裡産生了很大的誘惑力，因為藝術家在明與暗的融合中尋找富有魅力的美麗奧秘之所在，怕是要問，真理與謊言是否能像明與暗那樣融合在一起&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起初不高興了，好像是感到吃驚，甚至聽了學生的話很生氣，可是後來卻笑了，回答道： &ldquo不要誘惑我。
走開，撒旦！&rdquo 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認為塞薩爾的話并非輕率的玩笑，比這更值得重視。
最低限度引起我許多痛苦的想法。
××× 今天晚上，我看見老師冒雨站在一條狹窄、肮髒和氣味難聞的小胡同裡，隻見他聚精會神地看着石頭牆壁，這牆壁看來沒有任何有趣之處，隻是上面有一片一片濕潤的痕迹。
觀察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小孩子們用手指指着他大笑。
我問他在這牆壁上發現了什麼。
&ldquo你瞧，喬萬尼，多麼奇特而又壯觀&mdash&mdash喀邁拉2張着大嘴；再看這邊&mdash&mdash一個小天使，溫柔的面孔，飄揚着卷發，在逃避妖怪。
奇異的偶然性在這裡造就了堪與大畫師相媲美的形象。
&rdquo 他用手指點着濕潤痕迹的輪廓，我感到驚訝，的确在這裡看出了他所說的。
&ldquo可能許多人認為這個圖像很荒誕，&rdquo老師繼續說，&ldquo可是我根據自己的經驗知道，它對于喚起智慧進行發掘和虛構是有益的。
牆上各種不同的石頭混雜在一起，出現裂縫，積水發黴的斑迹，或者火堆蒙上薄薄的一層灰燼，或者雲彩的輪廓，我有時能從這裡發現最美妙的類似于山巒、懸崖、河流、平原和樹木的圖形，也能遇見奇妙的戰鬥場面、充滿魅力的奇特臉形、有趣的妖魔鬼怪以及許許多多别的妙不可言的形象。
我從中挑選了所需要的并且加工完成。
同樣，傾聽遠處的鐘聲，你會在這雜亂的隆隆聲中按照自己的願望發現你所想的名字和詞語。
&rdquo ××× 他把哭泣和微笑時面部肌肉形成的皺紋進行比較。
眼睛、嘴、腮沒有任何區别。
隻是哭泣的人把眉毛往上挑并且使之連在一起，前額收縮而形成褶子，嘴角下垂；而笑的人則大大地舒展開眉毛，嘴角上翹。
他最後說： &ldquo要盡力當個心平氣和的觀察者，考察人們是如何笑和哭，如何憎和愛，如何吓得面色煞白和痛苦地大叫；觀看、學習、研究、考察，以便了解人的各種感情的不同表現方式。
&rdquo 塞薩爾告訴我，老師喜歡跟随着押赴刑場的死囚，觀察他們臉上痛苦和恐怖的程度，注意留心觀察囚徒死亡時肌肉的最後顫抖，他的這種好奇讓劊子手感到奇怪。
&ldquo你不能想象，喬萬尼，這是個什麼樣的人！&rdquo塞薩爾痛苦地譏笑着補充說，&ldquo走在路上會把一條蟲子從地上拾起來放到樹葉上，而不至于讓人給踩死&mdash&mdash而當他心情好的時候&mdash&mdash即使是親媽在哭泣，他也隻是在觀察眼眉如何活動，前額的皮膚如何形成皺紋，兩個嘴角如何下垂。
&rdquo ××× 老師說：&ldquo要向聾啞人學習表情動作。
&rdquo ××× &ldquo當你觀察人的時候，盡量别讓他們發現你在看他們：那時他們的動作，他們的哭和笑才自然。
&rdquo ××× &ldquo人的動作和人的感情一樣，也是豐富多彩的，而且是無限的。
藝術家的最高使命就是通過面部和身體的動作來表現靈魂的情欲。
&ldquo要記住&mdash&mdash你所描繪的面孔應該有感情的力量，使觀衆覺得你的畫能夠讓死人笑和哭。
&ldquo畫家描繪可怕的、可悲的或可笑的事物時&mdash&mdash觀衆所體驗的感情應該喚起他的身體活動，仿佛是他本人也參與所描繪的行動；如果達不到這一點&mdash&mdash畫家，你要知道，你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rdquo ××× &ldquo如果畫家的手骨瘦如柴，虬筋盤結，那麼他所樂意畫的人也必定是有一雙骨節粗大、骨瘦如柴的手，而且這種情況還要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上複現，因為任何一個人都喜歡跟他本人的面孔和軀體相類似的面孔和軀體。
這就是為什麼如果畫家不漂亮，他為自己的繪畫也必定選擇不漂亮的人物，反之亦然。
謹防你所描繪的男男女女像是孿生的兄弟姊妹，不管是美的還是醜的&mdash&mdash而許多意大利畫家卻都有這種不足之處。
繪畫中沒有比模仿自己的軀體再危險和起破壞作用的錯誤了。
我認為這種錯誤的産生是由于靈魂就是自己軀體描摹者：靈魂早就創造了軀體并且按照自己的樣闆來刻畫它，把它塑造得跟自己相像；如今靈魂需要借助于畫筆和色彩創造一個新的軀體，那麼它最樂意再現已經體現過的形象。
&rdquo ××× &ldquo切忌讓觀衆把你的作品當成一個剛剛起床的人，當成嚴寒的冬天空氣而拒之于千裡之外，而要努力使你的作品能夠吸引觀衆的靈魂，好像是夏日清晨的清新空氣吸引睡眠的人從床上起來。
&rdquo ××× 老師曾經用不多的幾句話概括了繪畫的曆史： &ldquo羅馬時期的畫家開始相互模仿，從此之後藝術便走向沒落，這個過程延續了數個世紀。
可是佛羅倫薩人喬托3出世了，他不滿足于對自己的老師契馬部埃的模仿，他生在荒涼的山區，那裡隻栖息着山羊一類的動物，他在大自然的啟迪下熱愛上了藝術，開始在岩石上描繪所放牧的處于各種動态的山羊以及栖息在這個地區的所有動物，最後，通過長期鑽研，他超過了他那個時代以及過去時代所有的老師。
喬托之後，藝術又走向衰落，因為每個人都模仿現成的典範。
這種狀況持續了數百年，直至綽号為馬薩喬的佛羅倫薩人托馬索4出世，他以自己完美的作品證明，大自然是所有老師的老師，舍棄大自然，不管以什麼為楷模，都會徒勞地浪費力氣。
&rdquo ××× &ldquo第一幅繪畫作品就是沿着太陽投在牆上的人影的邊緣畫出的線條。
&rdquo ××× 老師談到畫家應該如何體現繪畫的構思時，向我們講述了他構思描繪洪水的過程作為例子。
&ldquo電閃雷鳴，照亮了洶湧的波濤和漩渦。
一棵棵巨大的橡樹搖晃着樹枝，人們被旋風吹得不能自主，隻好緊緊地抱住樹幹。
被洪水席卷而去的家具漂浮在水面上，成了人們救生的工具。
四條腿的牲口成群地被洪水圍困在高岡上，擁擠在一起，相互踐踏和碰撞。
一群人手執武器，保衛着最後一小塊土地，抗擊着猛獸的侵襲，一些人搓着手，把手咬得鮮血淋漓，另一些人堵着耳朵，不願意聽轟隆的雷聲，或者不滿足于此，還閉上眼睛，用雙手把眼睛捂上，以便不看即将來臨的死亡。
有一些人自殺了，或是窒息而死，或是用劍自刎，或是從懸崖上跳進深淵，母親們謾罵着上帝，把孩子抓過來，把他們的頭向石頭上撞去。
腐爛的屍體漂浮到水面上來，像是充滿空氣的球，相互碰撞着往遠處漂去。
鳥兒飛得筋疲力盡，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隻好落到屍體上，或者落到活人和野獸身上。
&rdquo 薩拉伊諾和馬可告訴我，列奧納多多年來不斷詢問旅行家和所有見過旋風、洪水、風暴、山崩、地震的人&mdash&mdash了解準确的細枝末節，像學者一樣，一點一滴地搜集各種觀察材料，以便醞釀一幅畫的構思，盡管這一構思永遠都不能實現。
記得我在聽洪水的故事時，體驗到的正是看到他的畫稿裡那些妖魔鬼怪時所産生的感覺&mdash&mdash恐怖，但卻誘人。
還有一點也讓我驚奇：畫家講述恐怖的構思時卻心平氣和，無動于衷。
講到反映到水中的閃電光亮時說：&ldquo離觀看的人遠的波浪中，光亮大；離觀衆近的波浪中，則小，這是光反射在光滑平面上的規律。
&rdquo 談到被卷進水中漩渦裡的屍體時，他補充說：&ldquo描繪這種打擊和沖突時，不要忘記力學法則，根據這個法則，降落的角度等于反射的角度。
&rdquo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心裡想：&ldquo這就是整個的他&mdash&mdash全都反映在這個提示之中。
&rdquo ××× 老師說： &ldquo經驗是各種藝術和科學之父，從不欺騙人，而欺騙人的是想象，它允諾給人提供經驗所不能提供的東西。
經驗是無辜的，而我們愚蠢的奢望則是有罪的。
經驗能把謊言跟真理區别開，追求的是可能實現的，并不期望無法達到的目标，我們由于無知而在這種期望中上當受騙，因此絕望。
&rdquo 當我和塞薩爾單獨在一起時，他想起了這番話，厭惡地颦蹙雙眉，說道：&ldquo又是謊言和裝腔作勢！&rdquo &ldquo他這回在什麼問題上撒謊了，塞薩爾？&rdquo我驚奇地問道，&ldquo我覺得老師&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追求不可能實現的目标，不希望達到不可能達到的目标！&rdquo他沒有聽我的話，繼續說，&ldquo怕是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放明白點兒，我可不是傻瓜：不能聽他的！我把他看透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看見什麼了，塞薩爾？&rdquo &ldquo他本人一生中隻追求不可能實現的目标，隻希望達到不可能達到的目标。
請問：發明一種機器，讓人能像鳥兒似的在天空飛翔，能像魚兒似的在水中遨遊&mdash&mdash難道這不是追求不可能實現的目标嗎？而可怕的洪水，潮濕斑痕和雲彩變幻中的怪物，類似于天仙幻影的前所未有的美麗面孔&mdash&mdash他是從何處弄來這一切的&mdash&mdash難道是從經驗中，是從鼻子的數學表格和量顔料的小勺中嗎？&hellip&hellip他為什麼要自欺欺人，為什麼要撒謊？他需要力學是為了創造奇迹&mdash&mdash為的是用翅膀飛上天去，為的是掌握自然力之後用它達到超越人力的、違反自然法則的目标&mdash&mdash通向上帝還是通向魔鬼，全不在乎，隻是能夠達到未曾體驗過的、不可能實現的目标就行！他也未必相信，可是好奇&mdash&mdash越是不相信，就越發好奇：這在他身上猶如不可遏制的淫欲，猶如燒紅的炭，用任何東西，任何知識，任何經驗都無法熄滅！&rdquo 塞薩爾的這番話使我的心靈充滿驚恐不安。
最近幾天，我一直思考這番語，想要把它忘卻，但辦不到。
今天，老師仿佛是回答我的疑問，對我們說： &ldquo微小的知識讓人高傲，廣博的知識讓人謙卑：這猶如空虛的谷穗仰頭朝天，而籽粒飽滿的谷穗則向自己的大地母親俯首。
&rdquo &ldquo怎麼，老師，&rdquo塞薩爾以其慣有的惡意嘲笑口吻反駁說，&ldquo據說智慧天使中最聰明的留采菲爾好像是掌握了最廣博的知識，但這知識給他的不是謙卑，而是高傲，他因此而被打入地獄，這怎麼解釋呢？&rdquo 列奧納多什麼都沒有回答，但是沉默片刻以後給我們講了一個寓言： &ldquo有一次，一顆水珠想要升到天上去。
在火的幫助下，它變成輕飄飄的蒸汽，飛起來了。
可是達到一定的高度以後，遇到一股稀薄的冷空氣，于是蒸汽收縮了，凝固了&mdash&mdash它的高傲變成了驚懼。
水珠變成雨，降落下來。
幹涸的土地把它喝了下去。
這個水珠長期關押在地下的暗牢裡進行悔罪。
&rdquo ××× 跟他相處時間越長，似乎越發不了解他。
他今天又像個孩子似的開心取樂。
算是什麼玩笑呢？晚上，我坐在樓上自己的鬥室裡，臨睡之前讀我所喜歡的書《聖法蘭西斯之花》。
突然間，我們廚娘瑪杜琳娜号叫起來，叫聲響徹整座房子： &ldquo失火啦！失火啦！救命啊！我們要燒死啦！&rdquo 我奔下樓去，隻見工作室裡濃煙滾滾，把我吓壞了。
老師站在濃煙裡，被藍色的火焰所照亮，像是古代的魔法師，面帶愉快的笑容，看着吓得臉色煞白，揮動着雙手的瑪杜琳娜和提着兩桶水跑來的
過于明亮的光不能提供美好的陰影。
你要懼怕明亮的光。
黃昏，或者霧天，太陽躲在雲裡，那時你會發現，走在馬路上房子牆壁之間陰影中的男男女女臉上是如何溫柔和美麗。
這是最理想的光。
讓你的陰影逐漸地消失在光中，像煙一樣消融，像低沉的樂曲聲一樣逐漸地靜止下來。
記住：在光與影之間有一種中間色調，它具有二重性，與二者具有相同的關系，既像是明亮的影，又像是發暗的光。
藝術家呀，你要找到這種中間色調：富有魅力的美之奧秘就在這裡！&rdquo他這樣說了，然後舉起一隻手，好像是希望把這些話銘刻在我們的記憶裡，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重複道： &ldquo謹防粗糙和生硬。
讓你們的陰影像煙雲一樣消融，像遠處樂曲聲一樣漸漸地寂靜下來！&rdquo 塞薩爾聚精會神地聽着，微微一笑，擡起眼睛看着列奧納多，想要發表不同意見，可是一直沒有吭聲。
××× 過了一會兒，老師講到另外一個問題時說道： &ldquo謊言是如此可鄙，即使是贊頌上帝的偉大，也會貶低他；真理是如此美好，即使是歌頌最微不足道的事物，也會使它們變得優雅。
真理和謊言之間的區别就像光與影之間的區别一樣。
&rdquo 塞薩爾想起一樁事，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ldquo區别就像光與影之間一樣嗎？&rdquo他重複了一遍，&ldquo可是，老師，您不是剛剛還強調說，明與暗之間有一種中間色調嗎？說它具有二重性，與二者具有相同的關系，既像是明亮的影，又像是發暗的光。
就是說&mdash&mdash在真理與謊言之間也有中間物嗎？&hellip&hellip可是，不對，不可能有&hellip&hellip的确，老師，您的比喻在我的頭腦裡産生了很大的誘惑力，因為藝術家在明與暗的融合中尋找富有魅力的美麗奧秘之所在，怕是要問，真理與謊言是否能像明與暗那樣融合在一起&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起初不高興了，好像是感到吃驚，甚至聽了學生的話很生氣，可是後來卻笑了，回答道： &ldquo不要誘惑我。
走開，撒旦！&rdquo 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認為塞薩爾的話并非輕率的玩笑，比這更值得重視。
最低限度引起我許多痛苦的想法。
××× 今天晚上，我看見老師冒雨站在一條狹窄、肮髒和氣味難聞的小胡同裡，隻見他聚精會神地看着石頭牆壁，這牆壁看來沒有任何有趣之處，隻是上面有一片一片濕潤的痕迹。
觀察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小孩子們用手指指着他大笑。
我問他在這牆壁上發現了什麼。
&ldquo你瞧，喬萬尼，多麼奇特而又壯觀&mdash&mdash喀邁拉2張着大嘴；再看這邊&mdash&mdash一個小天使，溫柔的面孔，飄揚着卷發，在逃避妖怪。
奇異的偶然性在這裡造就了堪與大畫師相媲美的形象。
&rdquo 他用手指點着濕潤痕迹的輪廓，我感到驚訝，的确在這裡看出了他所說的。
&ldquo可能許多人認為這個圖像很荒誕，&rdquo老師繼續說，&ldquo可是我根據自己的經驗知道，它對于喚起智慧進行發掘和虛構是有益的。
牆上各種不同的石頭混雜在一起，出現裂縫，積水發黴的斑迹，或者火堆蒙上薄薄的一層灰燼，或者雲彩的輪廓，我有時能從這裡發現最美妙的類似于山巒、懸崖、河流、平原和樹木的圖形，也能遇見奇妙的戰鬥場面、充滿魅力的奇特臉形、有趣的妖魔鬼怪以及許許多多别的妙不可言的形象。
我從中挑選了所需要的并且加工完成。
同樣，傾聽遠處的鐘聲，你會在這雜亂的隆隆聲中按照自己的願望發現你所想的名字和詞語。
&rdquo ××× 他把哭泣和微笑時面部肌肉形成的皺紋進行比較。
眼睛、嘴、腮沒有任何區别。
隻是哭泣的人把眉毛往上挑并且使之連在一起，前額收縮而形成褶子，嘴角下垂；而笑的人則大大地舒展開眉毛，嘴角上翹。
他最後說： &ldquo要盡力當個心平氣和的觀察者，考察人們是如何笑和哭，如何憎和愛，如何吓得面色煞白和痛苦地大叫；觀看、學習、研究、考察，以便了解人的各種感情的不同表現方式。
&rdquo 塞薩爾告訴我，老師喜歡跟随着押赴刑場的死囚，觀察他們臉上痛苦和恐怖的程度，注意留心觀察囚徒死亡時肌肉的最後顫抖，他的這種好奇讓劊子手感到奇怪。
&ldquo你不能想象，喬萬尼，這是個什麼樣的人！&rdquo塞薩爾痛苦地譏笑着補充說，&ldquo走在路上會把一條蟲子從地上拾起來放到樹葉上，而不至于讓人給踩死&mdash&mdash而當他心情好的時候&mdash&mdash即使是親媽在哭泣，他也隻是在觀察眼眉如何活動，前額的皮膚如何形成皺紋，兩個嘴角如何下垂。
&rdquo ××× 老師說：&ldquo要向聾啞人學習表情動作。
&rdquo ××× &ldquo當你觀察人的時候，盡量别讓他們發現你在看他們：那時他們的動作，他們的哭和笑才自然。
&rdquo ××× &ldquo人的動作和人的感情一樣，也是豐富多彩的，而且是無限的。
藝術家的最高使命就是通過面部和身體的動作來表現靈魂的情欲。
&ldquo要記住&mdash&mdash你所描繪的面孔應該有感情的力量，使觀衆覺得你的畫能夠讓死人笑和哭。
&ldquo畫家描繪可怕的、可悲的或可笑的事物時&mdash&mdash觀衆所體驗的感情應該喚起他的身體活動，仿佛是他本人也參與所描繪的行動；如果達不到這一點&mdash&mdash畫家，你要知道，你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rdquo ××× &ldquo如果畫家的手骨瘦如柴，虬筋盤結，那麼他所樂意畫的人也必定是有一雙骨節粗大、骨瘦如柴的手，而且這種情況還要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上複現，因為任何一個人都喜歡跟他本人的面孔和軀體相類似的面孔和軀體。
這就是為什麼如果畫家不漂亮，他為自己的繪畫也必定選擇不漂亮的人物，反之亦然。
謹防你所描繪的男男女女像是孿生的兄弟姊妹，不管是美的還是醜的&mdash&mdash而許多意大利畫家卻都有這種不足之處。
繪畫中沒有比模仿自己的軀體再危險和起破壞作用的錯誤了。
我認為這種錯誤的産生是由于靈魂就是自己軀體描摹者：靈魂早就創造了軀體并且按照自己的樣闆來刻畫它，把它塑造得跟自己相像；如今靈魂需要借助于畫筆和色彩創造一個新的軀體，那麼它最樂意再現已經體現過的形象。
&rdquo ××× &ldquo切忌讓觀衆把你的作品當成一個剛剛起床的人，當成嚴寒的冬天空氣而拒之于千裡之外，而要努力使你的作品能夠吸引觀衆的靈魂，好像是夏日清晨的清新空氣吸引睡眠的人從床上起來。
&rdquo ××× 老師曾經用不多的幾句話概括了繪畫的曆史： &ldquo羅馬時期的畫家開始相互模仿，從此之後藝術便走向沒落，這個過程延續了數個世紀。
可是佛羅倫薩人喬托3出世了，他不滿足于對自己的老師契馬部埃的模仿，他生在荒涼的山區，那裡隻栖息着山羊一類的動物，他在大自然的啟迪下熱愛上了藝術，開始在岩石上描繪所放牧的處于各種動态的山羊以及栖息在這個地區的所有動物，最後，通過長期鑽研，他超過了他那個時代以及過去時代所有的老師。
喬托之後，藝術又走向衰落，因為每個人都模仿現成的典範。
這種狀況持續了數百年，直至綽号為馬薩喬的佛羅倫薩人托馬索4出世，他以自己完美的作品證明，大自然是所有老師的老師，舍棄大自然，不管以什麼為楷模，都會徒勞地浪費力氣。
&rdquo ××× &ldquo第一幅繪畫作品就是沿着太陽投在牆上的人影的邊緣畫出的線條。
&rdquo ××× 老師談到畫家應該如何體現繪畫的構思時，向我們講述了他構思描繪洪水的過程作為例子。
&ldquo電閃雷鳴，照亮了洶湧的波濤和漩渦。
一棵棵巨大的橡樹搖晃着樹枝，人們被旋風吹得不能自主，隻好緊緊地抱住樹幹。
被洪水席卷而去的家具漂浮在水面上，成了人們救生的工具。
四條腿的牲口成群地被洪水圍困在高岡上，擁擠在一起，相互踐踏和碰撞。
一群人手執武器，保衛着最後一小塊土地，抗擊着猛獸的侵襲，一些人搓着手，把手咬得鮮血淋漓，另一些人堵着耳朵，不願意聽轟隆的雷聲，或者不滿足于此，還閉上眼睛，用雙手把眼睛捂上，以便不看即将來臨的死亡。
有一些人自殺了，或是窒息而死，或是用劍自刎，或是從懸崖上跳進深淵，母親們謾罵着上帝，把孩子抓過來，把他們的頭向石頭上撞去。
腐爛的屍體漂浮到水面上來，像是充滿空氣的球，相互碰撞着往遠處漂去。
鳥兒飛得筋疲力盡，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隻好落到屍體上，或者落到活人和野獸身上。
&rdquo 薩拉伊諾和馬可告訴我，列奧納多多年來不斷詢問旅行家和所有見過旋風、洪水、風暴、山崩、地震的人&mdash&mdash了解準确的細枝末節，像學者一樣，一點一滴地搜集各種觀察材料，以便醞釀一幅畫的構思，盡管這一構思永遠都不能實現。
記得我在聽洪水的故事時，體驗到的正是看到他的畫稿裡那些妖魔鬼怪時所産生的感覺&mdash&mdash恐怖，但卻誘人。
還有一點也讓我驚奇：畫家講述恐怖的構思時卻心平氣和，無動于衷。
講到反映到水中的閃電光亮時說：&ldquo離觀看的人遠的波浪中，光亮大；離觀衆近的波浪中，則小，這是光反射在光滑平面上的規律。
&rdquo 談到被卷進水中漩渦裡的屍體時，他補充說：&ldquo描繪這種打擊和沖突時，不要忘記力學法則，根據這個法則，降落的角度等于反射的角度。
&rdquo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心裡想：&ldquo這就是整個的他&mdash&mdash全都反映在這個提示之中。
&rdquo ××× 老師說： &ldquo經驗是各種藝術和科學之父，從不欺騙人，而欺騙人的是想象，它允諾給人提供經驗所不能提供的東西。
經驗是無辜的，而我們愚蠢的奢望則是有罪的。
經驗能把謊言跟真理區别開，追求的是可能實現的，并不期望無法達到的目标，我們由于無知而在這種期望中上當受騙，因此絕望。
&rdquo 當我和塞薩爾單獨在一起時，他想起了這番話，厭惡地颦蹙雙眉，說道：&ldquo又是謊言和裝腔作勢！&rdquo &ldquo他這回在什麼問題上撒謊了，塞薩爾？&rdquo我驚奇地問道，&ldquo我覺得老師&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追求不可能實現的目标，不希望達到不可能達到的目标！&rdquo他沒有聽我的話，繼續說，&ldquo怕是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放明白點兒，我可不是傻瓜：不能聽他的！我把他看透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看見什麼了，塞薩爾？&rdquo &ldquo他本人一生中隻追求不可能實現的目标，隻希望達到不可能達到的目标。
請問：發明一種機器，讓人能像鳥兒似的在天空飛翔，能像魚兒似的在水中遨遊&mdash&mdash難道這不是追求不可能實現的目标嗎？而可怕的洪水，潮濕斑痕和雲彩變幻中的怪物，類似于天仙幻影的前所未有的美麗面孔&mdash&mdash他是從何處弄來這一切的&mdash&mdash難道是從經驗中，是從鼻子的數學表格和量顔料的小勺中嗎？&hellip&hellip他為什麼要自欺欺人，為什麼要撒謊？他需要力學是為了創造奇迹&mdash&mdash為的是用翅膀飛上天去，為的是掌握自然力之後用它達到超越人力的、違反自然法則的目标&mdash&mdash通向上帝還是通向魔鬼，全不在乎，隻是能夠達到未曾體驗過的、不可能實現的目标就行！他也未必相信，可是好奇&mdash&mdash越是不相信，就越發好奇：這在他身上猶如不可遏制的淫欲，猶如燒紅的炭，用任何東西，任何知識，任何經驗都無法熄滅！&rdquo 塞薩爾的這番話使我的心靈充滿驚恐不安。
最近幾天，我一直思考這番語，想要把它忘卻，但辦不到。
今天，老師仿佛是回答我的疑問，對我們說： &ldquo微小的知識讓人高傲，廣博的知識讓人謙卑：這猶如空虛的谷穗仰頭朝天，而籽粒飽滿的谷穗則向自己的大地母親俯首。
&rdquo &ldquo怎麼，老師，&rdquo塞薩爾以其慣有的惡意嘲笑口吻反駁說，&ldquo據說智慧天使中最聰明的留采菲爾好像是掌握了最廣博的知識，但這知識給他的不是謙卑，而是高傲，他因此而被打入地獄，這怎麼解釋呢？&rdquo 列奧納多什麼都沒有回答，但是沉默片刻以後給我們講了一個寓言： &ldquo有一次，一顆水珠想要升到天上去。
在火的幫助下，它變成輕飄飄的蒸汽，飛起來了。
可是達到一定的高度以後，遇到一股稀薄的冷空氣，于是蒸汽收縮了，凝固了&mdash&mdash它的高傲變成了驚懼。
水珠變成雨，降落下來。
幹涸的土地把它喝了下去。
這個水珠長期關押在地下的暗牢裡進行悔罪。
&rdquo ××× 跟他相處時間越長，似乎越發不了解他。
他今天又像個孩子似的開心取樂。
算是什麼玩笑呢？晚上，我坐在樓上自己的鬥室裡，臨睡之前讀我所喜歡的書《聖法蘭西斯之花》。
突然間，我們廚娘瑪杜琳娜号叫起來，叫聲響徹整座房子： &ldquo失火啦！失火啦！救命啊！我們要燒死啦！&rdquo 我奔下樓去，隻見工作室裡濃煙滾滾，把我吓壞了。
老師站在濃煙裡，被藍色的火焰所照亮，像是古代的魔法師，面帶愉快的笑容，看着吓得臉色煞白，揮動着雙手的瑪杜琳娜和提着兩桶水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