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ECCEDEUS——ECCEHOMO(這是神——這是人)

關燈
得及。

    關于錢的事,你以後永遠也不要想了,聽見了嗎?&rdquo 他轉過身去,面對着這條筆直的通航大運河,隻見兩岸各有一排落葉松伸向遠方,他指着晨霧中樹的輪廓,說道: &ldquo你注意到了嗎,喬萬尼,綠樹在薄霧中呈現出淺藍色,而在濃霧中則是淡灰色。

    &rdquo 他還就各種不同的陰影談了一些見解,雲彩投到夏天覆蓋着綠葉的山岡上的影子不同于冬天投到沒有葉子的山岡上的影子。

     然後,他又轉過身來,對學生說: &ldquo我知道,你為什麼把我想象成一個守财奴。

    我正準備争取贖回一項抵押,這你猜對了。

    當初我和你談到每月的學費時,你也可能注意到了,我對一切都問得很詳細,多少錢,何時交,由誰給支付,并且把這些都一一記在筆記本裡。

    然而,你可看到?你應該了解,我的朋友,我有這種習慣,也許是來自我父親,他叫皮埃羅·達·芬奇,是個公證人,一向有闆有眼,是個最一絲不苟的人。

    可是這種習慣對于我卻沒有任何好處。

    你相信嗎,我記了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有時再看看,自己也覺得好笑!我能準确地說出,一支鵝毛筆多少錢,給安得雷亞·薩拉伊諾買絲絨做新帽子花了多少錢,可是數千杜卡特都幹什麼用了,我卻一無所知。

    你要往前看,喬萬尼,不要留意這種愚蠢的壞習慣。

    如果你需要錢,你就拿吧,你要相信,我會給你的,就像父親給兒子錢那樣&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面帶笑容,看了看他,學生的心立刻變得輕松和愉快了。

     他倆經過一座花園,隻見裡面有一棵奇形怪狀的低矮的桑樹,老師指着這棵桑樹對學生說,不僅每一棵樹,而且每一片葉子&mdash&mdash其形狀都是獨一無二的,在自然界中任何地方和任何時候都不重現,就像每個人一樣&mdash&mdash各有各的面孔。

     喬萬尼心想,他談起樹來是這樣善良,就跟他剛才談到自己的苦惱時一樣,老師對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如此關注,他把這種關注用在自然界上來,便使自己的觀點具有了洞察一切的特點。

     墨綠色的桑樹林後面是一片肥沃的平原,位于平原上的多米尼克派聖恩瑪麗亞修道院已經曆曆在目,隻見在天上的白雲下面有一棟粉紅色的磚房,倫巴第式的球形圓頂上裝飾着許多陶塑&mdash&mdash這是布拉曼特5青年時期的作品。

     他倆走進修道院的食堂。

     七 這是一個長方形大廳,牆壁粉刷成白色,光秃秃的,天棚上深色的木梁伸延到縱深處。

    散發着溫暖的潮濕、乳香和常年做素食而産生的油煙味。

    一進門,靠着窗間牆放着一個不大的餐桌,是供修道院院長進餐用的。

    它的兩側各排列着一長排修士們用餐的狹窄的桌子。

     寂靜無聲,就連蒼蠅在積滿灰塵的窗戶玻璃上嗡嗡飛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從修道院的廚房裡傳來說話聲、敲擊鐵鍋的聲音。

     食堂的深處,對着修道院院長餐桌的牆上挂着灰色的粗糙的帷布,前面搭着一個腳手架。

     喬萬尼猜到了,在這帷布後面就是老師已經畫了十二年多的那幅作品&mdash&mdash《最後的晚餐》。

     列奧納多登上腳手架,打開一個木箱,那裡面放着各種草圖、紙闆、畫筆和顔料,拿出一本破舊的拉丁文的書,書的天地上寫滿批注,他把書遞給學生,說道: &ldquo讀讀《約翰福音》第十三章。

    &rdquo 然後把帷布揭開。

     喬萬尼看着,第一眼就覺得在他面前的不是畫在牆上的畫,而是實際存在的空間,是修道院食堂的延伸&mdash&mdash仿佛是在揭開的帷布後面展現出另外一個房間,因此天棚上橫的和豎的木梁也都伸到那裡面去了,在遠處形成焦點,這間新的食堂幾乎也跟修士們的食堂一樣平常,隻是鋪着地毯,更舒适和更加神秘,從這裡的三扇窗戶可以看到錫安山的藍色峰巅,白天的光線與山巅上空黃昏時分的光線融彙在一起。

    畫面上畫的長方形桌子,很像修士們進餐的那些桌子:同樣的桌布,帶着細細的條形花紋,邊上打着大小不等的方形褶痕,仿佛是還有些濕,剛從修道院的倉庫裡拿來,杯子、盤子、刀子、裝着葡萄酒的容器也都是一樣的。

     于是他讀了福音書: 逾越節以前,耶稣知道自己離世歸父的時候到了,他既然愛世間屬于自己的人,就愛他們到底。

     吃晚飯的時候(魔鬼已将出賣耶稣的意思,放在西門的兒子加略人猶大心裡),耶稣心裡憂愁,就明說: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你們中間有一個人要出賣我。

     門徒們彼此對看,猜不透所說的是誰。

     有一個門徒,是耶稣所愛的,側身挨近耶稣的懷裡。

     西門彼得點頭對他說,你告訴我們,主是指着誰說的。

     那門徒便就勢靠着耶稣的胸膛,問他說:&ldquo主啊,是誰呢?&rdquo 耶稣回答說:&ldquo我蘸一點餅給誰,就是誰。

    &rdquo耶稣就蘸了一點餅,遞給那個加略人西門的兒子猶大。

     他吃了以後,撒旦就入了他的心。

    6 喬萬尼擡起眼睛看畫。

     門徒們的臉洋溢着生命力,他仿佛是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看到了他們心靈的深處:世上正在發生的事&mdash&mdash惡的産生,主将因此而死亡&mdash&mdash他們對這一切既不理解又感到可怕,因此心情異常氣憤。

     特别讓喬萬尼感到驚詫的是猶大、約翰和彼得。

    猶大的頭部還沒有畫完,隻畫了他的身體,略略向後仰着,已經勾勒出來:痙攣的手指攥着裝有銀币的錢袋,他因手的偶然動作而打翻了鹽瓶&mdash&mdash鹹鹽撒了出來。

     彼得在盛怒中迅速地從他後面跳起來,右手抓住刀子,左手放在約翰的肩上,好像是在問耶稣所喜愛的那個門徒:&ldquo誰是出賣者?&rdquo&mdash&mdash他已經年老,滿頭銀發,怒火沖天,渴望着建立功勳,他明白了老師的痛苦和死亡之不可避免,驚呼道:&ldquo主啊,我為什麼現在不能追随你而去?我要為你而犧牲自己的生命。

    &rdquo 離基督最近的是約翰:他的頭發柔軟如絲,上面的部分是平滑的,下部是卷曲的,眼簾由于睡意而沉重下垂,雙手順從地交叉着,臉呈橢圓形&mdash&mdash他身上的一切都流露出天堂的甯靜和明朗。

    他作為門徒之一,并沒有痛苦,沒有害怕,沒有發怒。

    在他身上應驗了老師的話:&ldquo使他們都合而為一,正如你父在我裡面,我在你裡面。

    &rdquo7 喬萬尼一邊看一邊想: &ldquo列奧納多原來是個這樣的人!可是我還懷疑過,差一點兒就相信诽謗讒言。

    創造出這幅畫的人,是個不信神的人嗎?有誰比他更接近基督呢!&rdquo 老師用畫筆輕輕地塗着約翰的臉部,然後從箱子裡拿出一塊炭,企圖勾畫耶稣臉的輪廓。

     可是毫無結果。

     這個頭他已經考慮十年了,但仍然還是不能勾出輪廓來。

     現在跟平時一樣,畫家站在畫前,面對着那個應該出現但不能出現主的面容的空白處,感到無能為力和困惑不解。

     他扔掉炭塊,用海綿擦去輕微的炭痕,然後站在畫前陷入沉思,他經常進行這種沉思,有時持續數個小時。

     喬萬尼登上腳手架,蹑手蹑腳地走近他,看見列奧納多的面孔陰沉而緊張,仿佛是蒼老了,表現出頑強的思索,類似于絕望。

    可是他遇到學生的目光,則歡迎地說: &ldquo你說些什麼,朋友?&rdquo &ldquo老師,我能說些什麼呢?這&mdash&mdash美妙絕倫,比世上現有的一切都美。

    除了您以外,任何人都沒有理解。

    最好是不說。

    我不會說&hellip&hellip&rdquo 他的聲音顫抖了,飽含着淚水。

    他輕輕地補充道,好像是害怕: &ldquo我還在想,還不明白:猶大的臉在這些人的臉裡面應該是什麼樣的?&rdquo 老師從箱子裡拿出一個畫在紙片上的草圖,給他看。

     這是一張令人生畏的臉,但卻不拒人千裡,甚至不是兇惡的&mdash&mdash隻是充滿無限的哀傷和痛苦。

     喬萬尼把它與約翰的臉相比較。

     &ldquo是的,&rdquo他小聲地說,&ldquo這是他!關于他,《聖經》裡說&lsquo撒旦進入了他的心&rsquo,他也許比所有的人都知道得更多,可是卻接受這個字眼&lsquo使他們都合而為一&rsquo,他自己想要獨自一人。

    &rdquo 這時,塞薩爾·達·謝斯托帶着一個穿着燒爐工服裝的人走進食堂。

     &ldquo我們終于把您找到了!&rdquo塞薩爾叫道,&ldquo到處都找遍了&hellip&hellip公爵派人來有要事,老師!&rdquo &ldquo可否有勞大人到宮裡去一趟?&rdquo燒爐工很尊敬地補充道。

     &ldquo發生了什麼事?&rdquo &ldquo糟了,列奧納多先生!澡堂裡的水管不好使,不湊巧的是今天早晨公爵夫人剛剛進去沐浴,女仆出來到隔壁房間拿衣服,熱水水龍頭的柄壞了,公爵夫人殿下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水止住。

    幸虧她及時地從湯池裡出來了,差一點兒被開水燙傷,她大發雷霆。

    管理員安布羅喬·達·菲拉裡先生抱怨說&mdash&mdash已經不止一次向大人您禀報過水管不管用的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胡說!&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你看,我正在忙着。

    去找瑣羅亞斯特羅。

    他有半個小時就會修好。

    &rdquo &ldquo無論如何都不行,先生!不把您請去,交不了差&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不理會他,想要重新開始工作。

    可是看着應該畫耶稣頭的那塊空白,懊惱地皺起眉頭,把手一揮,好像是突然明白了,這一次将一無所成,于是鎖上顔料箱子,從腳手架上走下來。

     &ldquo那好,我們走吧,反正是如此!喬萬尼,你到城堡的大院子來找我。

    塞薩爾會送你來。

    我将在馬的附近等你們。

    &rdquo 他所說的&ldquo馬&rdquo是已故公爵弗蘭切斯科·斯福爾紮的紀念碑。

     喬萬尼感到驚奇的是,老師沒有回頭看一眼《最後的晚餐》就跟着燒爐工修理公爵澡堂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