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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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道德家和哲學家怎樣說去好了,可是如果說一個罪人的難過程度還抵不上吉特那天晚上難過程度的一半(因為他是無辜的),卻是無可懷疑的。

    這個世界經常做出很多不公道的事來,卻往往用一種思想安慰它自己:就是如果被虛僞和惡毒中傷的人是一個良心清白的人,他絕不會不能忍受折磨,最後無論怎樣也會得到平複;&ldquo既然如此,&rdquo那些迫害他的人說了,&ldquo雖然我們的确不曾料到這樣一個結果,但是沒有人再比我們更愉快的了。

    &rdquo因此,世界就該反省一下,不公道的本身,對于每一個慷慨和心理正常的人就是一種傷害,是最不堪、最痛苦和最難忍受的事;正因為如此,許多清白的良心飲恨以死,許多健全的心為之碎裂,越是明白他們自己無罪,越足以增加他們的痛苦,越使他們沒法忍耐下去。

     不過對于吉特一案,世界是沒有責任的。

    但是吉特是無辜的;他知道這一點,想到他的好朋友們會認為他有罪&mdash&mdash加蘭德先生和加蘭德夫人會把他當作忘恩負義的怪物&mdash&mdash巴巴拉會把他列入壞人和罪犯群裡&mdash&mdash小馬會以為它自己被抛棄了&mdash&mdash甚至他母親也會誤信這些不利于他的強有力的現象,而認為他真是一個孬種&mdash&mdash他一知道并且想到這些,他心頭所感到的痛苦,最初真不是言語所能形容,在禁閉他的小牢房裡終夜繞室彷徨,難過得幾乎要發瘋了。

     即便在這種狂烈的感情稍微減退,他開始平靜一點之後,一種新的思想湧上他的心頭,使他又被另外的痛苦所侵襲。

    女孩子&mdash&mdash這位單純人物生命中的明星&mdash&mdash她常常像是一個美麗的夢回到他的身旁,她使他生命中最可憐的部分成為最幸福和最有意義的,她一向是那麼溫柔、謹慎和善良&mdash&mdash如果她聽到這件事,她會怎樣想呢?當這種想法侵入他心頭的時候,監獄的牆壁好像消失了,老的故居代之而出現,一如在冬天夜晚的情形&mdash&mdash爐邊,小的晚餐桌子,老人的帽子、上衣和手杖,通往她那小房間的半開的門&mdash&mdash全在那裡。

    耐兒本人也在那裡,還有他&mdash&mdash和平常日子一樣,兩個人笑得很開心。

    當吉特想到這裡,他實在不能自制了,便倒在他的破床上哭了起來。

     那是一個漫漫的長夜,好像怎樣也到不了頭似的;但是他還是睡着了,并且做了夢&mdash&mdash在夢裡還是自由自在的,一會兒同這一個人遊玩,一會兒又同另外一個人遊玩,但是他心裡總是存着一種渺茫的恐懼,隻怕被召回監獄裡去;不是那個監獄,隻是一個概念模糊的監獄&mdash&mdash不是一個地方,隻是一個憂慮和悲哀的所在;是一種壓得沉重而又永遠存在的東西,但又不可能給它下個定義。

    最後黎明到來,還是這個牢獄&mdash&mdash又冷又黑又凄涼,實際又真的是牢獄。

     沒有人來管他,不過他也得不到什麼安慰。

    在某一個時間内他可以在鋪好了路的小庭院裡散散步;看守進來開門,指點他在什麼地方梳洗,還告訴他每天有一個接見家屬的固定時間,如果他的親友們來了,他要到鐵栅欄前面談話。

    他給了吉特這項通知,又給他留下一隻盛有早餐的錫缽之後,那人重新把門鎖上,沿着石路走去,繼續開關了許多門,造成了無數次很大的回聲,在房子裡回旋震蕩了很久,好像回聲也被禁锢在獄裡,沒法逃出去似的。

     這位看守又使他了解,像他這種情形的為數并不多,他沒有和大群的囚犯禁閉在一起,因為他還不曾被認為徹底堕落和不可救藥,并且也從來不曾住過那座大廈。

    吉特對于這種寬容不免暗自感謝,便拿起一本教義問答仔細閱讀(雖然他自幼就能背誦它了),最後他聽到鑰匙又在鎖上響動,那人重新進來。

     &ldquo現在是時候了。

    &rdquo他說,&ldquo随我來呀!&rdquo &ldquo到哪裡去呀,閣下?&rdquo吉特問道。

     那個人隻是簡單地回答了一聲:&ldquo回客[1]。

    &rdquo也像前一天警察做的工作一樣,領他穿過幾條曲曲折折的道路和牢固的大門,最後把他放在一道鐵栅前面的甬道上,轉身去了。

    在這道鐵栅外面,約有四五尺遠,還有另外同樣的一道排插。

    在兩道鐵栅中間,一位看守坐着看報,在最遠一道欄杆外邊,吉特看到(他心裡跳動得多麼厲害呀),媽媽手上抱着小弟弟;巴巴拉的母親帶着她那從不丢開的雨傘;可憐的小雅各使盡了氣力瞪着眼睛,好像在動物園裡看小鳥或者野獸似的,心想裡面的人不過是偶然走了進去,鐵籬笆是和他們沒關系的。

     但是在小雅各看到他哥哥之後,便要把手伸到欄杆裡面去抱他,這才感到他不能走得再近一些,仍然得站得遠遠的,于是他把頭枕在扳住鐵條的那隻手臂上,開始凄慘地哭了;因此,吉特媽和巴巴拉的母親,本來是竭力壓抑悲痛的,這會兒也重新嗚咽起來、哭泣起來了。

    可憐的吉特也忍不住和他們一道流着眼淚,沒有一個人能夠說什麼話。

     在這個憂郁的停歇期間,看守表情滑稽地閱讀着報紙(顯然他讀到引人發笑的記載了),他一下子擡起眼睛,好像感覺這一段笑話更有趣味,要仔細玩味一下才行,這時他才好像初次發覺有人在哭。

     &ldquo喂,太太們,太太們,&rdquo他說,驚愕地四下望着,&ldquo我勸你們不要像這樣浪費辰光。

    這裡會客是限制時間的,你們要知道。

    你們也不能讓那個孩子亂吵亂叫呀。

    這是違反規章的。

    &rdquo &ldquo我是他可憐的媽媽,先生,&rdquo那布爾斯太太嗚咽着說,謙恭地屈膝施禮,&ldquo這是他弟弟,先生。

    唔,我的天哪,我的天哪!&rdquo &ldquo算了,算了!&rdquo看守答道,把報紙蓋在膝上,這樣更可以把下一欄的上方看得更清楚些,&ldquo這是沒辦法的,你知道。

    像這種情形的不隻他一個。

    你們再不要哭哭啼啼了!&rdquo 說完,他繼續閱讀。

    那人倒并不是天性殘忍或者狠心腸的。

    他把犯罪看作是一種疾病,就像是猩紅熱或丹毒似的:有的人生這種病&mdash&mdash有的人不生這種病&mdash&mdash這要看情形。

     &ldquo唔,我的乖兒子吉特呀,&rdquo他母親說,巴巴拉的母親早已仁慈地把小弟弟接了過去,&ldquo我怎麼會在這地方看到我那可憐的孩子呀!&rdquo &ldquo你不會相信我會做他們控告我的事吧,親愛的媽媽?&rdquo吉特叫道,聲音有點哽住了。

     &ldquo難道我會相信嗎!&rdquo可憐的婦人喊道,&ldquo我從來不曾聽到你說過謊話,從你在搖籃裡起就不曾見過你做過一樁壞事&mdash&mdash我從來沒有因為你而發過一下愁,除了我看到你很高興很滿意地吃着可憐的飯食才覺得難過,那時我一想到雖然你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但是多麼溫和、多麼有心眼,便忘了我們多麼窮苦了!我會相信我這樣一個兒子做這等事,他從一出生到現在便是我的安慰,我從來沒有一天晚上同他生着氣睡覺!難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