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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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透過窗戶發現諾拉站在肉制品貨櫃前。

    這時是十點左右,他在辦公室。

    她沒有四下張望。

    她到這裡來采購時,他們避免有什麼交流。

    她不希望别人覺得她像受到了優待。

     她的孕象越發明顯,臉上有了黃褐斑,跟懷男孩中的老大戴夫時一樣。

    有個女鄰居說黃褐斑說明會是個男孩,十有八九。

    但是諾拉懷亞奇那會兒,臉上無任何異樣。

    她當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年輕而有魅力。

    他們已經有了四個小孩,他已經不關心這第五個小孩是男是女了。

     諾拉在這二十年裡沒有太大變化。

    起碼在他看來,她比大多數女人要好看得多。

    她沒有變得緊巴巴幹癟癟的,就像他超市裡的那些女性顧客。

    她們過了四十後,已經是一副男人模樣了。

     她幸福嗎?她和他在一起之後感到過幸福嗎?她從不抱怨。

    但他也再沒見過她以前的樣子。

    她動身去紐約前,是個活潑快樂的女孩。

    但所有人不都是這樣嗎?讓他揪心或者說哀愁的是,在她喜樂無憂的年代,他于她是陌生人,什麼都不是。

    而她嘗遍生活的沉重與艱辛是在和他結婚後。

     他不想在今天思慮這個。

    可偏偏是在今天,他找了那麼麼多平日總也不惦念的疑慮來解讀。

    這就是他們的過錯。

    他們颠覆了他賴以生存的世界,他現在看待平日生活中最熟悉的、最司空見慣的人、事、物時帶着惶恐不安,好像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一切的真面目。

     中午,他在超市櫥窗邊上和鞋油膏的銷售代表說話時,弗洛倫斯經過,是要回家吃午飯。

    她騎在自行車上時都是挺胸直腰,她的座駕在正午的太陽下發光,幾近深漆色的頭發随風微撫在她的脖頸周圍。

     年輕男孩會覺得她是個漂亮姑娘嗎?會想要跟她搭話嗎?和當年的媽媽相比,她缺乏魅力和活力。

    她應該不會像諾拉當年那樣吸引那麼多關注。

    四個孩子都或多或少遺傳了母親的一些特征,但也都從他那裡繼承了厚實的肩膀、大腦袋和粗實的脖子,尤其是弗洛倫斯。

     銀行的其他員工,以及城鎮大道上的其他辦公人員,中午都在弗雷德開在電影院旁邊的家庭咖啡館吃個三明治,喝杯咖啡。

    但弗洛倫斯不管中午休息時間有多倉促,幾乎天天回家裡吃。

    隻有三個人在家吃午餐。

    這是隻有成年人的唯一一餐。

    其他幾個孩子都在學校裡吃午餐。

     他和銷售代表的碰頭結束了,後者再一次堅持要請他喝一杯。

    他到超市後面開車時仍舊琢磨着弗洛倫斯。

    他想起弗洛倫斯比想起其他幾個孩子多。

    不是因為她是頭一個孩子,而是因為另外幾個肯定都沒有跟她一樣的問題。

     弗洛倫斯還在伊莎貝爾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現在,他站在大女兒面前,有時會覺得就像面對一個陌生人,會手足無措。

     &ldquo你覺得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嗎?&rdquo他這樣問過諾拉一次。

     &ldquo我覺得她這不是自私自利。

    她就是那種腦子裡有個什麼想法就會想盡辦法去實現的女孩。

    &rdquo 諾拉好像很懂弗洛倫斯。

    女人之間就一定惺惺相惜? 弗洛倫斯十二歲時就已經在放學後看護小孩,打點零工了。

    每個小時能掙五十美分吧,要是他記得沒錯的話,就在周圍鄰居家裡。

    她不似其他孩子是為了給自己買個冰淇淩啦,小飾品或者玩具之類的。

    她把自己掙的錢都存起來。

    沒有一個人,包括家裡人,知道她的銀行賬戶裡有多少錢。

     她正式工作一年來,把自己賺的錢都留着自己支配,買點化妝品,或者花在其他地方。

    但她一直把自己打扮得中規中矩,不難看出她在穿着打扮上并未花多少錢。

     弗洛倫斯高中畢業那會兒,他一直等着她跟他們宣布要去紐約或者哈特福德工作,她的好幾個同學都去了這兩個地方。

    她不怎麼參與這個家裡發生的點點滴滴,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她為什麼會留下來。

    因為她在這兒也能有一份不錯的薪水,又能省下房租和飯錢嗎?這是她最大兩項開銷。

    有這個可能。

     他跟諾拉說這個想法的時候,諾拉聳聳肩: &ldquo以後就會知道了。

    &rdquo 諾拉不知道丈夫無法向她傾訴他與弗洛倫斯之間的冷漠,他難以啟齒。

    他與伊莎貝爾的關系将來大概也會發展成這樣。

     對于男孩們,他是父親,就跟諾拉是母親一樣,是既定客觀存在。

    他們對他沒有更多的想法。

     弗洛倫斯以評判的神情看他。

    不知有多少次,他尴尬到難以面對女兒,隻得把頭撇向别處。

     她是怎麼想他的?她有沒有怪罪他不是個有錢人?她沒能像幾個一般大同學那樣,得到家裡送的車。

    家裡也沒能送她上大學預科,沒能帶她去紐約的劇院看戲,也沒法去佛羅裡達或者加利福尼亞度假。

     她隻去過紐約四次還是五次吧,全都是為了采購些東西。

    就連去哈特福德遊玩的次數也數得過來。

     她應該明白父親盡其所能養家了,真真正正完全是憑靠自己的力量,一點點積攢,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切。

    她到了明事理的年紀了。

    他們還住在新澤西的時候,到了晚上&mdash&mdash那個時候他都還沒有什麼委員會或者校委會做事&mdash&mdash為了補貼家用,他給當地的小商販和手藝人做賬,幫他們繳稅。

     在那段日子裡,他淩晨三點還趴在書和文件堆裡是家常便飯。

    他還是六點起床,有時一整夜都合不了眼。

     但他從來就沒有從弗洛倫斯那兒感受到感激或者溫存。

    一丁點兒都沒有。

    弗洛倫斯哪怕是對他産生點同情,他也會感到欣慰。

     簡單說來,她看父親就像在觀察螞蟻。

    俯視疲于奔命的弱者。

     她認為父親将愛分給了兩個弟弟?他沒有答案。

    他不知道别的父母在這方面是否做得比他更好。

    有一些人自诩楷模。

    但他覺得他們惺惺作态,或者沉浸在自我幻想裡。

     他走進廚房的時候,兩位女士已經就座。

    廚房的一角當初由建築師設計,改造成了稍顯時髦的飯廳。

    中午,大家都默認不用等人齊了吃飯,因為無論是希金斯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