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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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因為沒跟别人一樣。

    &rdquo &ldquo那跟我說說,在您看來,别人是什麼樣子呢?&rdquo &ldquo大家都循規蹈矩,或者更确切說是假裝循規蹈矩,所有人都在假裝。

    我父親是大家口中的誠實的人,我也跟您提過了,但事實上,他對阿奈熟悉得很。

    奧茲勒隔三差五地就來見塞爾熱·尼古拉,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rdquo &ldquo具體是在什麼時候?&rdquo &ldquo是幾個星期前吧。

    我為此覺得很煩惱。

    奧茲勒來找尼古拉,說是來找朋友的,但事實上,他就是公司幕後大老闆。

    其實在蒙彼利埃,也有類似奧茲勒這樣的人物。

    也是長得肥頭大耳的那種,跟奧茲勒一樣很注重儀表。

    他是個制酒商,很富有。

    他毫無疑問是所有到我們家做客的人當中最有錢的那個。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巴胡克先生,是的,這是他的姓。

    巴胡克先生從沒想要在南部地區當選議員或者參議員,但是他讓自己的親信當選,因為他需要有人在議會支應他。

    您現在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他就來我們家拜訪,坐着他那輛配着司機的豪華大轎車,跟我父親一道出現在傑斯廷家小酒館的露台上,還總是很親熱地拍拍我父親的後背。

    随後,他們就會在我們家的起居室裡把門一關,這間起居室好像除了這個,就沒别的什麼用處了。

     &ldquo每次他來過後的幾周内,我們的日子就會寬裕許多。

    我後來回想起來才覺得不對勁,有一次,我沒有提過,他們就給我買了一整套新衣服。

    &rdquo &ldquo所以您得出的結論是?&rdquo &ldquo也就是說我父親在幫他耍手段。

    就是這樣。

    這是顯而易見的&mdash&mdash&rdquo 什麼是顯而易見的?昨天晚上他在床上躺着的時候,一切更清晰。

    他今天說的這些,那天晚上,就是從達呂街出來的那天晚上,他開着車的時候,已經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回。

    他那時正在大雨滂沱中駛向安格拉内的小屋。

     &ldquo您到巴黎來之後,也是想着要耍什麼手段嗎?&rdquo &ldquo我沒那樣想過。

    我就是想做大事,出人頭地。

    我想要穿像樣的衣服,有自己的車,還能去那些高檔的場所,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疊錢來。

    &rdquo &ldquo為什麼這樣想?&rdquo &ldquo因為别人不都這樣嗎?&rdquo &ldquo要麼這樣,要麼留在勒格羅迪魯瓦,和阿奈在一起?&rdquo &ldquo差不多吧。

    但是有一點得清楚,我是說到了阿奈,并不是特定就是指她。

    &rdquo &ldquo是一種象征,我明白。

    &rdquo &ldquo您也可以這麼想。

    接下來就是我人生的另一階段了,黑色時期。

    &rdquo &ldquo為什麼說黑色?&rdquo &ldquo因為我看到的一切就是黑色的。

    我知道巴黎也有夏天,而且一年之中,晴天比雨天多。

    可我所有和巴黎相關的記憶都和黑暗沾邊,我腦海裡滿是那些陰暗的角落,那些濕漉漉、髒兮兮的東西。

    我從火車上下來時,是某個冬天早上五點鐘。

    我失望得要死,差點打算不出火車站,直接坐車回去。

    &rdquo &ldquo您那麼肯定自己這麼反感?&rdquo &ldquo反感什麼?巴黎?&rdquo &ldquo就是您所謂的黑色的東西,髒東西,冷漠的人群,肮髒的小旅館,放在油膩的紙上端上來的一片當作晚餐的冷豬肉,還有那些價格便宜的姑娘?&rdquo 鮑什看了他好久,顯得很激動,不管怎麼按捺自己。

    他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咧嘴狡黠一笑。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 &ldquo您是怎麼知道的?&rdquo &ldquo也就是說,您在這樣的黑色環境中生活了五年多。

    &rdquo &ldquo差不多吧。

    我覺得自己很可憐,我對自己發誓,我總有一天會奮起反抗的。

    &rdquo &ldquo反抗誰?&rdquo 他不管他們明不明白: &ldquo反抗規矩!&rdquo 他沒有别的更好的詞可以用。

    他不管在場的人怎麼看他,得意滿滿地用手畫了個圈,好像把天地都圈進去了。

    他就是那種潦倒地走在馬路邊上、栖身在大城市某個狹窄局促的亭子間裡的可憐蟲,他身上壓着的,在他四周步步逼迫他的,是一部巨大的無法反抗的機器,欺詐他,碾壓他。

     那就是規矩。

    那些響應規矩或者假裝響應的,到最後都得了獎勵,當然,他們得知道怎麼讓自己的優勢得以顯現。

    剩下的人就不過是在渾渾噩噩中随大流,死不回頭,直到自投羅網早已設好的陷阱,完結。

     他還滿想說說這陷阱。

    他就已經掉在了陷阱裡。

    但沒法說,說不清楚,比其他等着要說的事更沒法說清。

    還危險。

    就算教授先生跟其他人大不同了,但他真能明白到那個程度?再說還有學生,那個像在戲院看戲的助手,還有一個有了點年紀、估計是堅決認為他是瘋了的看客。

     他已然扯得太遠。

    回到正題上才保險,少說那些容易讓人起疑心的話。

    不真切的,就不該說出來。

     &ldquo我其實想說的是,教授先生&mdash&mdash繞了這麼一大圈子,我很抱歉。

    我要說的是,我在自己所謂的黑暗的歲月裡,過得比這兩年開心一點。

    最近這幾年,我置身在那種虛張聲勢、造作的光影之下,霓虹燈常讓我睜不開眼。

     &ldquo我住着一套高級公寓,幹淨、敞亮,裝修得很考究,面向塞納河,在奧特伊堤岸地區。

    确實是好!但我經常想起我們以前在牧女街的那個出租房,我們做什麼都是擠在那一間裡面,還有窗簾,那裡的窗簾大概有十五年沒洗過了。

    &rdquo &ldquo有幾個周日早上&mdash&mdash我隻有那天待在家裡&mdash&mdash因為沒有别的地方可去,我會看看河對岸的雅韋爾街區,那裡又窮又破,都是些出租房屋,五六個人擠在一套房子裡,可我也想像他們一樣。

     &ldquo富人想去小酒館,去拉佩街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舞廳和别的地方,是出于同樣的原因吧?&rdquo 教授又笑了。

    中國學生比其他人笑得更實誠,然後熱切地記筆記。

     &ldquo您繼續。

    &rdquo &ldquo我還是習慣您來問我問題,我都不太記得我說到哪兒了。

    &rdquo 他還是得提防着點,兵來将擋更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