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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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的信,而化身為镌刻了絕對真言的石碑&mdash&mdash讀到它們,你就會知曉所有關于伊莎貝拉的秘密,是的,關于生活的秘密,用粗大的線條,深深地刻畫在這些大理石紋樣的信封裝着的信紙上。

    等伊莎貝拉走進屋,逐封緩緩拿起它們,打開,一字一句地仔細讀後,她會長歎一聲,了悟一切的歎息,因為她心底早已清楚所有事情。

    她會把信封撕碎,把信和以前的那些紮在一起,堅定地鎖上抽屜,鎖住這些她不願為人所知的過往。

     這種想象相當挑動人心。

    伊莎貝拉不願為人所知的過往&mdash&mdash但她不應再逃避下去。

    這很奇怪,也有些扭曲。

    如果她要把那麼多東西都獨自埋在心裡,我隻好用手頭第一個冒出來的工具&mdash&mdash想象&mdash&mdash來撬開她。

    此刻,要在她身上全神貫注,把她抓牢,不再像以前那樣被那些會面時或宴席間禮貌客套的言談敷衍,被她淡然的回避擋住;必須做到對她感同身受,雙腳當真踏進她的鞋裡。

    說到這,其實她的鞋子就在眼前。

    她正穿着它們,站在花園的低地。

    它們是又窄又長的式樣,非常時尚,由最柔軟有韌性的皮革制成。

    跟她身上所有穿戴一樣,她的鞋子也很考究、精細。

    她站在花園低地的樹籬旁,拿起挂在腰間的剪刀,修去一些枯花和過密的枝條。

    陽光正落在她的臉上,照進她的眼睛裡;哦,不,在這關鍵時刻,一朵雲飄來,遮住了太陽,模糊了她的眼神&mdash&mdash是嘲弄,還是溫柔?是智慧,還是漠然?我隻能隐約看見她臉龐的輪廓,她正仰起臉看向太陽,盡管容色已減,但依然秀美。

    她是否在想,該去給草莓買個新網架了,該給約翰遜的遺孀送些花過去了,也該開車去拜訪一下希普斯利家的新居了。

    她在餐桌上說的總是這些,但我已經不想再聽。

    我渴望捕捉并表達出來的,是她身上更深入的部分,那在精神世界就像呼吸之于肉體一樣重要的部分&mdash&mdash她真正的喜或悲。

    如前所述,她自然是快樂的。

    她很有錢、很出衆,她有許多朋友,她到處旅行&mdash&mdash在土耳其買地毯,在波斯買藍色的陶罐。

    幸福之路就在她腳下,從她此時站立的地方向四面八方延伸。

    她舉起剪刀,正要去剪斷手裡顫動的枝條,帶花邊的雲絮在她臉上籠下暗影。

     剪刀輕快一抖,一串老人須落到了地上。

    随着它的掉落,幾縷光線滲透過來,她的身影更真切了。

    她滿是柔情又惋惜的樣子&hellip&hellip剪去這多餘的藤蔓讓她難過,它本應活潑地生長着,而生命在她眼中,總是寶貴的。

    同時,藤蔓被剪落的瞬間也在提醒着她,她自己的凋亡。

    萬物虛無,轉瞬即逝。

    然而她良好的理智立刻把消極的思緒拉回,她知道,她的一生已經夠幸運了。

    即便就此倒下,她也将安睡在泥土之上,讓此身化為甜蜜的養分,供給圍繞四周的紫羅蘭。

    她沉思靜立,什麼也沒有明白地表現出來&mdash&mdash她是那種含蓄寡言的人,心裡的想法總是藏在無聲的雲朵中&mdash&mdash但她是滿懷心事的。

    她的頭腦就像她的房間,光線倏忽照進,又輕巧淡出,旋轉着,輕巧地走過,進退自如;緊接着,她整個人也像那房間一樣,被一股千頭萬緒的雲霧填滿,可能是某種無法說出口的悔意。

    再後來,她的腦中就如同裝滿了信的抽屜,被緊緊鎖住,裡面藏着信。

    &ldquo撬開她&rdquo,說得好似她是一隻牡蛎。

    必須得找到最精美、最敏感、最輕柔的工具,否則都将是對她的亵渎和不敬。

    隻能靠想象&mdash&mdash她在那鏡子裡。

    我的想象就是由此而起的。

     之前,她離得太遠,看不清楚。

    現在她漸漸走近,不時逗留,在這兒扶正一株玫瑰,又從那兒摘一朵石竹花嗅嗅。

    但她的腳步沒有停下,鏡子裡的她逐漸放大,我越來越明确她就是那個我試着鑽入其腦中探詢的人。

    确認是逐漸完成的&mdash&mdash一一吻合了我适才在她身上的所見。

    灰綠色的裙子,窄長的鞋,她的籃子,頸上還有東西閃閃發光。

    她的步子邁得非常平穩,一點也沒有打亂那個鏡中世界的節奏,隻是帶來了些新的什麼,在輕輕移動、改變着周圍的其他,禮貌地請求它們為她的不斷行進騰出地方來。

    在鏡子裡沉默等待的信、桌子、草間小徑,還有太陽花紛紛瓦解,敞開來好讓她通過。

    終于,她回到大廳裡了,徹底停住腳步。

    她站在桌旁,紋絲不動。

    忽然,鏡子裡湧洩出一片光,直罩在她身上,仿佛要把她固定在那。

    就像某種酸液,溶掉了所有表層的裝飾,隻留下最本質的真實。

    這是讓人目不轉睛的一幕。

    她身上附着的一切都脫落了&mdash&mdash雲霧、裙子、籃子、鑽石,以及那些應稱之為爬牆虎和牽牛花的東西。

    這才是底下那堵堅硬、确鑿的牆,這才是這個女人本身。

    她赤裸着,站在那道無情的光裡。

    而她其實什麼也沒有。

    伊莎貝拉完全是個空殼,她沒有心事,也沒有朋友,她誰也不牽挂。

    至于那些信,它們隻是賬單。

    她站在那兒,又瘦又老,手臂上爆出青筋,臉上滿是皺紋,高高的鼻子、皺起的脖頸。

    瞧,她都懶得拆開它們。

     人們絕不該讓鏡子就那麼挂在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