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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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還沒有恢複呢” “這我知道,但我們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也沒法解決這個問題啊。

    如果你想進一步了解禦廚一家人的話,我倒覺得去橫濱調查會掌握一些實質的信息” 然而沙也加沒有回答,走到了鋼琴邊,打開蓋子,按了其中一個鍵,隻聽到一聲含糊不清的音調。

    連對音感完全沒有自信的我也知道,這并不是原來的聲音。

    “我就像這樣彈過鋼琴,很久以前,離現在很遙遠”她看着四周,“就在這個房間,錯不了” “這幢房子的原型裡的那個屋子吧? 我一說,她微微笑了笑,“是的,原型的家” “你經常會去那個家裡玩,肯定會走進和這裡一模一樣的卧室吧。

    所以你彈着放在那裡的鋼琴玩兒,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啊” “彈着玩兒……” 她搬來椅子,坐在了鋼琴面前,她擺出的姿勢讓我感覺正準備演奏一曲。

    但我從沒聽說她還會彈鋼琴。

     但她連琴鍵都沒有碰,直接把頭轉向我。

     “我覺得我會彈”沙也加說,“盡管這想法有點傻,但真的覺得是這樣!雖然我并不知道手指該怎麼動” “大概你以為女孩兒差不多彈鋼琴都會一點吧” “不是這樣的,該怎麼表述呢。

    有一種觸動我心靈的感覺” 她焦躁得拍起了大腿,不過可能是意識到了自己現在聲張這種情緒也無濟于事,馬上歎了口氣,然後說, “我不回去,想在這兒多呆一會兒” “但該查的地方我們不是都查了嗎?” “還有沒查的啊,比如那個保險櫃” “那個啊”這回輪到我歎氣了,“不行啊,不知道密碼打不開呢” “是怎樣的密碼呢?需要輸入幾位的數字啊?” “是兩位的數字,組合有好多種呢,撥号盤的旋轉方向也是固定的,總之短時間靠瞎猜是打不開的” “若是那麼複雜的數字,肯定會在那裡記一下的吧?” “我也是這麼以為的,但哪裡都找不到” “數字……啊”沙也加面向鋼琴,蓋上了琴蓋。

    “反正我想再呆一會兒”語氣相當平靜,似乎決心不可動搖。

     “我知道了,但先去吃一頓如何,我肚子餓了” “我也不知道我餓不餓,你一個人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

    我覺得要是現在出門,好不容易迫近事情真相的心情又會被拉遠的” “那我幫你買點什麼吧,一直吃三明治會有點膩,我買點飯團和紅茶如何?” “嗯,交給你了”沙也加有氣無力地回答,為了追回喪失的記憶,連心也被帶走了。

     我一個人駛向了城鎮,一邊開着車,頭腦一邊裡回顧着這次的旅途是不是解決了問題。

    而此時此刻我慢慢開始覺得,這注定是一場失敗。

    當然我不否認,目前所有的題團正漸漸雲開霧散,但如果重新扪心自問,這是為了沙也加嗎?我無法回答自己。

    倒不如說,我擔心的是到最後會傷害到她。

    盡管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這種可能性很高。

     幸運的是,昨天那家便利店已經開始營業了。

    我買了幾個飯團和蔬菜色拉,還有兩罐綠茶,決定不再多買,不管怎麼說,這是在那棟房子裡的最後一頓了。

     回來的途中經過了松原湖,可能是預見到星期天的遊客會多一些,湖畔的商店也比昨天多了些生氣。

     她正靠在二樓夫妻房間的那個搖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聽到腳步聲後,轉了過來。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呢”她說。

     “等我?為什麼要等我” “等你看裡面的東西啊” “什麼東西裡面?” “保險櫃裡”她随口回答。

     “保險櫃?”我看了看衣櫥,讓我苦惱了許久的那個保險櫃,如今已被打開了。

    我長吸口氣,看着沙也加,“你怎麼打開的?” “我試了幾個号碼”她做了一個撥動号盤的動作。

     “你知道密碼?” “嗯”,她點頭,“和這個房子有關的數字也就這幾個了啊,二月十一日、十一點十分。

    02,11,11,10” “就打開了?” “嗯”她回答,看不出一絲得意勁兒。

     “哎呀呀”我說,“我還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真是笨蛋一個啊” “這種事情無所謂了”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身旁,“你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你還沒看嗎?” “沒呢”她說着,作了個明顯是裝出來的笑容,“總覺得很害怕,所以就等你來了” 我也一樣怕啊,我在内心說着,把手伸了進去。

     裡面放着的,是一隻灰色的A4信封。

    從凸起的程度來看,裡面不光裝了信紙一類的東西。

     信封上用黑色記号筆寫着‘禦廚藤子夫人’的字樣,也就是禦廚啟一郎的妻子,佑介的奶奶。

    而反面則寫有‘神奈川縣警小倉莊八’。

     “是警察啊……” “裡面有什麼呢?” 沙也加催促下,我打開了信封。

    裡面有兩張信紙和一雙藍色的手套,這雙手套看上去是兒童用的。

     “日記上提到了這雙手套的事情呢”沙也加說,“應該是過大年的時候吧,‘我第一次戴上了媽媽給我織的水藍色手套’” 我把手套攤在手掌上,拇指和食指的地方已經被燒沒了。

     6 在信紙上,和信封同樣的字迹如下寫道: “長期向您借用的東西,我現在還給您。

    這可以稱得上是您外孫的遺物,所以想必您一定會很傷心,但這是我們工作的職責,還懇請您原諒。

     就在昨天,我們署裡得出了最終報告。

    先把結論向您彙報一下,這次的火災經認定,似乎是一起由于用火不當而造成的事故,起火的源頭是位于一樓中間的雅和的書房。

    這些天空氣過于幹燥,因此而引發的火災頻頻發生,相信夫人您也知曉一二吧。

     但請恕我直言,就個人的觀點來看,我卻不能認同這個結論。

    幾個疑問在我心頭久久不能散去,其中一點是,在那個起火的房間發現了一個一鬥的燈油罐火燒後留下的殘骸。

     關于這一點,我就這麼向夫人您闡述吧。

     據說,雅和嫌特地到地下室取燈油灌入暖爐麻煩,所以經常在房間裡備有一個燈油罐。

     我們從您的原家庭保姆那裡也得到了同樣的證詞。

     然而對于這點,我卻怎麼也弄不明白。

    從火燒後的遺迹來判斷,雅和的書房應該放着很多笨重又漂亮的家具和電器,而在如此富麗堂皇的房間裡,放上一個像燈油罐如此煞風景的東西,就算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是很難想象的一件事情。

     說實話,事到如今我依然抱着我最初的觀點,或許夫人您聽到這個不吉利的想象會勃然大怒,沒錯,那就是,這場火災會不會是一場策劃好的父子倆同歸于盡。

     在現場找到的那雙佑介的手套,也印證着我的這個推理。

    這雙我替您代為保管的手套上,手指的第一第二關節的中間,清晰地留下了茶色的細長型條紋,我們查明了那是鐵鏽一類的物質。

    為什麼鐵鏽條紋會沾在那個地方呢?我們探讨了所有的可能性,其中最有說服力的,就是這是在提燈油罐的時候留下的。

    因為在燈油罐上有一個金屬的把手,一旦上面生鏽了之後戴着手套将其拎起,會留下幾乎相同的痕迹。

     所以我才将那雙手套保管了一段時間。

     但就鑒定的結果來看,手套是否被用作搬運燈油罐這一點無法加以确定。

    既然無法斷定,那在法律上就沒有任何效力,相信夫人您也知道。

     其它也存在一些就單純的火災而言無法解釋的疑點,但每一個都缺乏絕對的說服力,成不了決定那是一場父子同歸于盡悲劇的證據。

     雖然心又不甘,但我還是決定對本次案件就此罷手。

    事實上别處又發生了一起重大的案件,我實在是不得不把精力轉移到那邊。

     可能我和您之後不會再有機會見面,請您注意自己的身體,祝願您盡早從悲痛中重新站立起來” 在署名的後面又有一段附言: “附言最近接到一起奇怪的舉報。

    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案發的當日,有人在動物園看到您二人的身影。

    從時間上看這純屬不可能,夫人您自己也說是一個人出外購物了,完全不吻合。

    我們也向那個舉報者說了,但他似乎堅持自己的意見。

    可能隻是看到了一個和您長相類似的人物吧” 讀完後,我把信紙交給了沙也加。

    她急忙開始看起來,趁此期間我查看起信封裡的那雙手套來,正如信上小倉警察所言,在手指的地方有一條茶色的條紋。

     “怎麼會這樣”我不由得叫出了聲,佑介的死,果然還是出于人性醜惡的一面嗎? “同歸于盡……”沙也加小聲嘀咕,“火災果然不是單純的事故嗎?” “似乎無法斷言呢,那個人也說這隻是推理而已” “但這裡寫了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呢,包括那雙手套上留下的痕迹”她盯着我手上的東西看。

     “确實在書房裡找到了燈油罐的焚骸有點奇怪啊”我說,“要放在平時,警察一定會再深入調查一下的呢” 沙也加似乎從這個微妙措詞上聽出了一些問題。

     “什麼叫‘要放在平時’?”馬上提出疑問。

     “禦廚啟一郎是法官吧?當然在警察裡也會有人脈。

    因為這個原因,很可能警察就沒有深究下去。

    如果禦廚夫人對上級領導提出請求不想讓其反複調查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 “你是想說,禦廚夫人明知這是一場策劃的情殺,卻想要隐瞞?” “存在這種可能性”我回答,“反過來說,警察沒有積極地進行深入調查恰恰正是說明了這并非一起單純的火災呢” 沙也加目光再次落到信紙上,随即又擡起了頭。

     “如果這是場謀殺的話,那策劃的應該是誰呢?是這個叫雅和的父親?還是……” “根據這個刑警的推理,是佑介策劃的” 這個回答貌似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她一點都沒有吃驚。

    或者說,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自己的擔心被驗證了一樣沮喪不已。

     “燈油罐……如果是佑介搬的話,也是理所當然呢” “發生火災的是中午十一點,而且是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休息日。

    說不定禦廚雅和還躺在被窩裡呢,他似乎很喜歡喝酒,所以連着醉上兩天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如果此時佑介策劃一場同歸于盡的謀殺,真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呢” “你覺得他是怎樣放火的?”沙也加問道,目光中透出一絲膽怯。

     “這還用說嘛,做法再普通不過了啊,趁對方睡着的期間灑上汽油,點上火。

    很簡單,孩子都會” “做完之後自己怎麼辦呢?跳入火海?” “應該是吧” 對于我的回答,沙也加沉默了一會兒,一直望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說,會是這樣嗎?“你不同意?”我問她。

     “這種事情,他辦得到嗎?”她露出不解狀,“這種可怕的事情” “當時的佑介被這個爸爸折磨的痛苦不堪,這從日記裡不難感受到。

    人類被逼急了之後可是會做出難以置信的事情的” “這我知道”沙也加一隻手撐着腦袋,側着臉,一副無法釋然的樣子。

     我把手套放回信封。

     “無論如何,我們沒法再作出進一步的推斷了,說是佑介策劃出的謀殺,也隻是這個刑警做的推測而已” “是啊”她小聲回答,飛速閱讀着信紙,接下來吸引了她目光的,是最後的那幾行字。

    “這個附言”她給我看,“是這麼一回事呢?” “什麼也不是啊,肯定隻是容貌相似” “但這種不值一提的話他幹嗎要特地寫在附言上呢?” “說不定他個人覺得這個插曲很值得注意呢” “我可不這麼覺得”她搖搖頭,“而且你不感到這個舉報本身有點問題嗎?” “怎麼?” “你看嘛”她舔舔嘴唇,一邊整理着自己的思路,然後繼續說道,“雖說在發生火災的當天看到了相關人員的身影,但特地為這事兒去聯系警察不有點奇怪嗎?那個時候禦廚夫人在哪裡,跟火災會有什麼關系呢?要是懷疑夫人放火,為了驗證她的不在場證明的情況還好理解,但從信上來看似乎又沒有這種意思” 被她這麼一說,我又讀了一遍附言,沙也加說得似乎很有道理。

     “嘿,你也覺得怪吧?”沙也加窺探着我的表情。

     “還不好說呢”我慎重地回答,“發生一點點事故,把明顯無關聯的人向警察通報的也大有人在啊。

    說不定這個舉報人就是這種人,而這個刑警把這件事寫在附言上也沒有什麼特别的意思吧” “是這樣嗎?” “那你說還有什麼可能性?”我反過來問她。

     沙也加對着窗戶,一邊咬着自己的右手拇指,足足考慮了三十秒的心事。

     “動物園……”她嘟囔着。

     “嗯?”我沒聽清,“什麼?” 她看着我。

     “這裡提到的動物園我有點印象,發生火災的當日去了動物園……火災和動物園……”她捧着臉,聚焦在空氣中的一點。

    “并非無關聯,這兩者有聯系,我有種感覺” 我僵硬的笑了笑,把手搭在她肩上。

     “你太累了吧,還介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

    把沒有意義的事情強加上一個意義”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想起了什麼東西”沙也加說完,嘴裡不斷重複着,動物園、動物園。

    似乎堅信着這是個可以讓自己恢複記憶的咒語。

     “我們吃飯去吧,或許轉換一下心情會更好噢” “不好意思,請讓我安靜一會兒”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比先前強硬起來,這使得我不由得從手中滑落了信封。

    這聲音将她從專注的思考中一下子喚醒。

    她對剛才自己的話語有些慚愧,泛出了一絲苦笑,“對不起,明明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這倒沒關系,隻是我覺得鑽牛角反而不好” “是啊”她點頭,“你說得沒錯,轉換下心情或許更好。

    你給我買什麼了?” “也沒買很多”我拎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袋。

     “那我們下去吃吧” “你先下去吧,我把這裡稍微整理一下” “嗯” 沙也加走出房間,确認她走下了樓梯後,我走到了房間角落裡的衣櫃旁。

    打開下面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本聖經。

     一聽到動物園倒提醒了我,昨天在檢查聖經的時候,裡面似乎夾着兩張動物園的門票。

    那個時候沒怎麼留意,連日期也沒看。

     門票夾在差不多一半的地方,是三厘米的副券。

    有兩張,一張是成人票,另外一張是兒童票。

     而日期是—— 沒錯,雖然有些泛白看不太清,的确是二月十一日,年份也一緻。

     這不可能是偶然,小倉刑警的信上提到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