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荷蘭人和英國人:另外一場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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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不倫瑞克宣言》非但未能拯救路易十六,反而為把他送上斷頭台鋪平了道路。

    如果卡爾·威廉深謀遠慮,他本應該預計到這種後果,然而棋手們能夠深謀遠慮,獨裁君主卻不會。

     我們不應當因為他兄弟的緣故,就武斷認為不倫瑞克的路易斯·恩斯特也是個妄自尊大的人,因為他似乎通情達理。

    他是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大帝的侄子,很受寵愛,被腓特烈稱作&ldquo肥胖的路易&rdquo。

    這盡管不太禮貌,卻言之有理,因為公爵的确是個胖子。

    那些國王們都很有禮貌嗎?至少在普魯士的朝廷裡并非如此。

     不倫瑞克的路易原為奧地利陸軍元帥,被奧倫治的威廉四世帶到荷蘭。

    威廉四世在一場歐洲的戰争中認識了他,并對這位肥胖的公爵印象深刻。

    威廉四世從血統上說并不屬于奧倫治家族,也沒有卓越的軍事才能,但是有限的軍事才能已經足以讓他意識到,荷蘭陸軍的情況糟糕。

    他邀請公爵前來荷蘭幫助管理并改造陸軍,許諾給他6萬盾的薪水,同時他還可以保留陸軍元帥的頭銜和他原先的領地。

    公爵推辭了三次後接受了邀請,被任命為總司令。

    安娜攝政對他也評價很高,請他輔佐6歲的王儲&mdash&mdash未來的威廉五世。

    威廉成功說服他簽訂了《秘密輔佐令》(SecretActofAdvisership),将管理職責授予一個私人内閣,這包括路易公爵、大議長、資深書記官(greffier)法赫爾(Fagel)以及年老的内閣秘書拉雷(DeLarrey)。

     曾經拜訪過公爵的英國日記作者威廉·拉克索爾爵士寫道:&ldquo我很少見到比他的體格還要大的人&hellip&hellip看到他這一身贅肉,難免設想他會因此變得虛弱、腦力不濟,但是他好像并沒有變得無精打采或者缺乏活力。

    &rdquo自然,既然不倫瑞克親近自己的恩主親英黨,他得到一位英國訪客的好評也就不足為奇了。

    拉克索爾爵士接着寫道:&ldquo他個性鮮明、才華出衆,這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奧倫治親王的不足,也讓他所在的這個巨大的國家機器迸發出活力&hellip&hellip&rdquo他還寫道:&ldquo在檢閱軍隊或指揮軍隊時,不倫瑞克顯得既有活力又專業&hellip&hellip隻要他在場,便讓人睡意全消;即使在餐桌上,他也從無損害聲譽的失态之舉。

    &rdquo這委婉地影射了親王&mdash&mdash執政(Prince-Stadholder),因為他在吃飯和内閣會議時都會打盹。

    據拉克索爾爵士分析,這是由于他的&ldquo體質性嗜睡&hellip&hellip以及過于經常地有豐盛的食物&mdash&mdash尤其是葡萄酒&mdash&mdash相伴&rdquo。

     有身為漢諾威王室成員的母親的調教,再加上普魯士導師的輔佐,本可能旁系遺傳到威廉血脈裡的奧倫治家族的些許活力并未在他身上顯現,特别是在他結婚之後,另一位有着強烈個性的人物進入了他的家庭。

    這就是他的妻子弗雷德裡卡·索菲娅·威廉明娜(FrederikaSophiaWilhelmina),腓特烈大帝的侄女。

    據說她&ldquo受過良好教育,聰明、富有活力而且充滿熱情&rdquo,自然有充分條件與王子的母親和導師一道替他出謀劃策,她的丈夫也太明白她的影響了。

     馬姆斯伯裡寫道:&ldquo他非常妒忌她&mdash&mdash不是妒忌她的優良品性,而是她的理智和力量,以至于他都不願意借助她的影響而進入天堂。

    而她對他的能力評價如此之低,和一切處于強勢的女性一樣對不如己的男性常抱有輕蔑,所以我不看好他們還可能融洽相處。

    &rdquo 從體型上看,眼睛凸出、嘴唇厚實、身體肥碩的威廉五世與漢諾威一支的表親、英王喬治三世頗為相像,但他缺少喬治決斷的個性。

    據拉克索爾描寫說:&ldquo他的理解力是經過教化的,談吐&hellip&hellip風趣甚至富于教益,往往引經據典,顯示出深厚的古典文學根基。

    &rdquo 與當時很多憑借爵位而非自己的能力或經驗獲得職位的英國人一樣,威廉也堅信自己不适合承擔這種責任,為自己的不能勝任而感到不安。

    這種不安使得他無法有力、自信地行使職權。

    他想通過勤于職守來彌補自己的不足,他每天6點起床,經常工作到子夜,整日埋首案牍,或者忙于檢閱部隊,其間還要祈禱、吃飯。

    但是這樣的忙忙碌碌并未打消他的憂慮,或者改變他的想法&mdash&mdash他認為他的軍事素養最多讓他适合做一名士兵。

    有一次,他處境艱難,不禁感歎道,要是他父親不是執政就好了,還親口說:&ldquo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rdquo荷蘭元首就是這麼個悶悶不樂的人。

     在此情況下,上層的管理便表現得軟弱而缺乏決斷。

    親王的顧問們也未能提供可靠的、有力的、統一的管理方式。

    不倫瑞克的路易公爵是個厲害的人物,但是不受歡迎,因為他八面玲珑、四處讨好,結果人家都不信任他,此外他與親王的關系也遭人忌恨。

    威廉明娜公主本來可以和他聯合起來,為軟弱的元首提供支持,但是公主對于他給自己丈夫所施加的影響感到不滿。

    她受到叔叔腓特烈二世親法态度的影響,在親英和親法派這種大對立中,采取了與不倫瑞克對立的立場。

    因此,威廉這兩位最親近的助手隻能給他提供相互對立的建議,而非堅實的指導。

    阿姆斯特丹作為主要的商業中心和最大的納稅者,有着很大的影響力,該市議長恩格爾貝特·弗朗索瓦·範貝克爾(EngelbertFrançoisVanBerckel)必然也傾向于商業利益而反對英國利益,他給出的建議隻能是片面的,制定的政策也隻是對自己的城市有利。

    荷蘭不同地區和各大城市之間因為互相妒忌而摩擦不斷,這已經成了荷蘭之痛。

    在過去與西班牙國王及阿爾瓦公爵鬥争的過程中,各個縣、公爵領地及主教管區都為各自的利益争執不休,這埋下了紛争的種子,以後這個分歧越來越深,積重難返,嚴重地分裂了這個國家。

     最難以調和、對國家危害最大的分歧,是應該對陸軍還是海軍加強軍備的議題。

    陸軍和海軍的情況都很糟,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誰應該優先得到國家撥款的問題使整個國家陷入了激烈的政治鬥争。

    鬥争的一方是親英派,主張加強陸軍以對付法國;另一方則是以阿姆斯特丹為首的商業利益集團,主張增強海軍以防英國阻撓貿易。

    執政本人有一半英國血統,自然持親英立場,但又猶豫不決,在哪一個軍隊部門應該優先得到撥款一事上無法起到主導作用,或做出明确的決定。

    各省和聯省議會互相掣肘,無法達成決議,結果海軍和陸軍都沒有得到撥款,任何一方都沒有得到增強。

     此時的陸軍尚不足3萬人,而且多為日耳曼雇傭軍,情況堪憂。

    正如約瑟夫·約克爵士所指出的&mdash&mdash他自然會不遺餘力地指出軍隊的不足&mdash&mdash部隊無法征到新兵是因為軍饷太低,而且如果不給一半的部隊放假,根本就無法維持下去。

    一個好戰的社會在給士兵發饷這件事上如此漫不經心,這真是令人費解。

    沒有軍饷會招緻士兵暴亂,在1527年這樣的暴亂中,羅馬曾遭洗劫,之後我們又看到西班牙軍隊的嘩變洗劫了安特衛普。

    類似地,美國國會在革命之初也沒有想方設法籌集資金,為那些離開家鄉、為建立自己的國家而參軍的農民和公民們發饷。

    如果為了達成目标不惜一戰,為什麼如此不重視軍隊的實力?既然士兵是每個州貫徹政策的工具,那麼為什麼如此吝啬地對待他們,以至于他們沮喪到了要嘩變的地步?與其故弄玄虛地做什麼推論,倒不如簡單地說這是由于無法給有組織的軍隊提供固定經費。

    在封建時代,服軍役是對國家的義務,國家不必為此提供任何補償。

    随着曆史的緩慢推移,在1900年之前,統治者們在管理國家時慢慢地了解了現實,當然還有些像波旁家族那樣的統治者始終沒有長進。

    統治者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必須要為士兵發饷,要對士兵所屬階層的需求多加關心。

    自那之後,我們就生活在亨利·亞當斯(HenryAdams)所說的變化時代加速度法則之下,使得我們很難理解,對我們的祖先來說,變化的事實和對發生之事的社會、政治的認知之間是有時間差的。

     曾經在特龍普和勒伊特的時代那樣勇敢、強悍的海軍艦船,現在被遺忘在港口,風帆破碎,木料腐朽。

    諸多港口和船塢都已淤塞;就連泰瑟爾(Texel)&mdash&mdash位于須德海的深水公共錨地、通向阿姆斯特丹的門戶,也由于吃水不夠,無法停靠遠洋船隻。

    海軍水手的薪水很低,若采用自願征募,根本無法與從事違禁品貿易的商船競争,因此盡管很多人适合航海,海軍船隻卻無法征到足夠的船員。

    港口的防禦設施年久失修,任何小海盜或英國私掠船都可以長驅直入。

    更讓執政面子上不好看的是,那些港口或海運城市的公衆們要求采取措施,保護運輸業不受英國人的無禮幹擾。

    當有人提出計劃派遣一支由20艘船組成的船隊,去加勒比海保護西印度群島的荷蘭殖民地,為其提供補給時,海軍甚至湊不齊20艘船,也招不到足夠的船員,更無法提供有競争力的工資。

    實際上,在1767年,威廉五世曾敦促聯省議會,貫徹之前通過的組建并裝備一支25艘艦船的艦隊的決議,但是各省拒絕承擔費用。

    10年後,荷蘭省宣告,除非有所作為,否則海軍已瀕臨覆滅,并提議花費400萬荷蘭盾建造24艘主力艦,這是最大的艦船。

    經過了7年無休止的争論,終于在1778年采納了這項提議;荷蘭省威脅說要解散陸軍,好讓海軍支付艦船的開銷。

    然而,這為時已晚。

     到訪荷蘭的外國人都發現,與聯省令人驚異地成長為強國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的荷蘭已經衰相畢露。

    我們不指望約瑟夫·約克爵士會很客觀,但是持相同看法的人并非隻有他一人。

    他說荷蘭曾經富于活力,但現在這種活力僅限于&ldquo人民賺錢的熱情。

    現在,他們幾乎都是商人或者撈錢的人&rdquo。

    與英國其他紳士一樣,約瑟夫爵士把商業和貪婪等同起來,但是他沒有注意到,英國的政治亦不過如此,對官職及其謀利潛力的貪婪,與在荷蘭的商業領域一樣可觀。

    那些從歐洲大陸甚至美國來的人,也和英國人一樣蔑視荷蘭商業上的成功,視其為堕落的标志&mdash&mdash勢利的人們往往和那些瞧不起他們的人在價值觀上保持一緻。

    一個叫約翰·赫德(JohannHerder)的德國來客在1769年認為,荷蘭&ldquo被自己的重量壓垮了&hellip&hellip共和國在歐洲的制衡中已經無足輕重&hellip&hellip終有一天,荷蘭會變成一個廢棄的倉庫,貨物都搬完了,再也無法裝入新貨&rdquo。

    約翰·亞當斯未能說服荷蘭冒險投資,為他的國家提供貸款,為此他耿耿于懷,對這個國家的最初熱情已經幻滅,他寫道:&ldquo這個國家的處境的确十分可悲;它沉迷于安樂,熱衷于追求利潤,受到複雜而令人困惑的憲法的束縛,在利益和情感上嚴重的分歧分裂了他們,他們好像對所有的東西都感到害怕。

    &rdquo正像亞當斯所看到的,他們的經濟在衰退,國家又缺乏統一,此外貧富差距懸殊,但他們仍&ldquo洋洋得意&rdquo,對自己&ldquo強烈的獨立意識和共和國情懷&rdquo有着殘存的自豪感&mdash&mdash那曾經是他們國民性格的重要元素。

     以一個世紀以後的視角,19世紀的荷蘭曆史學家赫爾曼·克倫布蘭德(HermanColenbrander)承認賺錢的沖動已經裹挾了全民,但他認為,在威廉五世的時代,&ldquo荷蘭人已經不像早期那樣,不得不跑遍全世界去賺錢了。

    他們無須去國外淘金,在家裡就可以繼承遺産而緻富,而且他們隻想通過利滾利的方式增加财富&rdquo。

     除了荷蘭人的自滿,其他國家在外貿上的日益競争和進取也導緻了荷蘭的衰落。

    英國特許建立了一家有競争力的公司參與北海的鲱魚捕撈,吸引了荷蘭漁民入職。

    無數捕撈鲱魚的荷蘭船隻曾經雇用數以千計的漁民,現在這樣的船已經為數很少了。

    英國人也在争奪東印度群島的貿易,有時甚至是東印度群島的領土。

    1782年,英國在當地王公的幫助下開通和錫蘭(Ceylon)的貿易時,霍勒斯·沃波爾對來自該島的物産表示感慨,他說錫蘭&ldquo被稱為人間天堂。

    我們将會有不計其數的紅寶石、大象、樟樹和胡椒。

    這裡出産&hellip&hellip長胡椒、優質棉花、象牙、絲綢、煙草、烏木、麝香、水晶、硝石、硫黃、鉛、鐵、鋼、銅,還有肉桂,金、銀和除了鑽石之外所有種類的貴重寶石&hellip&hellip主要商品為肉桂,其品質在整個亞洲是最好的&rdquo,接着又用了個最高級,&ldquo錫蘭的大象要優于其他種類,特别是有斑的大象。

    &rdquo 不管是普魯士、瑞典還是其他國家,隻要能有一帆半船,無不想在東印度的貿易中分得一杯羹。

    瑞典先把持了與中國的茶葉貿易;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貿易逐漸被法國、英國、瑞典和漢薩同盟(Hanseatic)的商人奪去。

    各國的&ldquo企業家&rdquo開始瓜分原來被荷蘭人壟斷的市場和制造業。

    那些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獲得布匹及其他原材料的行業失去了市場,隻能倒閉。

    失業率持續上升,從一個城鎮向另一個城鎮,從一個行業向另一個行業蔓延。

    街上到處是乞丐和無家可歸者。

    從前幹幹淨淨的街道現在布滿垃圾,原先一塵不染、明亮潔淨的窗戶現在布滿塵土,再也無法映照出運河旁大樹的綠色。

     那些信奉自由主義、心懷不滿的人無法忍受保守的現狀(statusquo),積極地支持美國革命。

    他們的代言人是約翰·德爾克·範·德·卡佩倫·托特·登·波爾男爵(BaronJohanDerckvanderCapellentotdenPol),他是上艾瑟爾(Overyssel)省首府茲沃勒(Zwolle)的聯省議會代表。

    範·德·卡佩倫出身貴族,全心認同18世紀的自由理想,曾經撰寫過一本曆史小冊子,内容涵蓋了從古時底比斯到荷蘭反抗西班牙統治的自由鬥争的曆程。

    诋毀他的人說他是&ldquo拉法耶特式的人物(aLafayette),隻是更加沒有頭腦&rdquo。

     1775年12月,範·德·卡佩倫在議會的發言引起了很大轟動。

    他譴責把蘇格蘭軍(ScotsBrigade)借給英國&mdash&mdash這是親英黨派的主要提議,提出為美洲殖民地提供貸款以緩解其困乏,因為殖民地資金之匮乏并不亞于彈藥之短缺。

    蘇格蘭軍在荷蘭獨立後來到這裡,幫助對抗西班牙的天主教勢力,此後留在荷蘭作為對付法國人的屏障。

    根據1678年荷蘭與英國簽訂的盟約(theDutchTreatyofAlliancewithEngland),兩國任何一方受到第三方進攻時均可以提出請求借用該軍隊,以示互助。

    該軍本來應該有6000人,但由于費用短缺,已經減至1800人。

    為區區這樣一支軍隊大動幹戈,實在有些小題大做。

     如果荷蘭同意出借蘇格蘭軍,英國打算出借一支漢諾威軍團(Hanoverianregiment)作為交換,或者出資裝備一支荷蘭軍隊填補蘇格蘭軍借出後的空缺。

    這個提議又引起了分歧。

    總司令不倫瑞克公爵在此事上反對親王的意見,認為讓這支隊伍離開會進一步削弱陸軍力量,軍力損失很可能無法彌補。

    那些主張出借該軍隊的政治對手則推測,時任英國首相的諾斯勳爵預計到做出這個提議後會遭到拒絕,然後他就可以以被拒絕作為借口,要求國會投票通過為美洲戰争而征用更多日耳曼雇傭軍的決議。

    因為在美洲使用雇傭軍在殖民地遭到仇視,因此當時反對派輝格黨對此持強烈的反對态度。

     英國人料定有關蘇格蘭軍的讨論在聯省議會中會引起長時間的紛争,為了為難荷蘭,他們要求在一個月内給予答複。

     範·德·卡佩倫粗暴地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