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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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直笛、古大提琴演奏出來的一曲十六世紀音樂的化身。

    他有自己的用人&mdash&mdash安娜和烏戈,一對年輕的意大利夫婦。

    他們以前給一位旅居威尼斯的美國人當過仆人,能分辨出血腥瑪麗雞尾酒和冰鎮薄荷酒,會把大衣櫃、五鬥櫥和椅子的雕花表面擦得锃亮,在朦胧生輝的燈光照耀下,像是活物一樣,會随着周圍的人走動而相應移動。

    這所房子裡唯一能夠依稀辨别出現代特征的就是浴室。

    湯姆的卧室裡擺放着一張巨大無比的床,寬度比長度還要長。

    湯姆用一套一五四〇年到一八八〇年期間的那不勒斯全景畫裝飾他的卧室,這些畫作是他在一家古董店淘的。

    他花了一周多時間心無旁骛地裝飾自己的住處。

    和在羅馬時不同,他對自己的裝潢品味十分自信,他在羅馬的公寓并未反映出他的品味。

    現在他覺得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更加自信。

     這種自信甚至促使他給多蒂姑媽寫了一封信。

    信寫得平和、親昵、寬容,這種語氣他以前從來不想用,也用不來。

    在信裡,他詢問了多蒂姑媽一向自鳴得意的健康,問候了她在波士頓那勢利刻薄的小圈子,向她解釋自己為什麼喜歡歐洲,打算再住上一段日子。

    他覺得自己寫得文采斐然,頗為得意,把其中的精彩部分又抄寫一遍,放進桌子裡。

    這封信是他某天早餐後,穿着在威尼斯定做的嶄新的真絲晨衣,坐在卧室裡寫的。

    寫信時,他時不時凝望窗外的大運河,和河對岸聖馬可廣場上的鐘樓。

    寫完信後,他又煮了點咖啡,然後在迪基的赫姆斯打字機上,開始草拟迪基的遺囑。

    遺囑上寫道,迪基在數家銀行的收入和财産全數贈予湯姆,遺囑簽名是羅伯特·理查德·小格林裡夫。

    湯姆覺得最好不要在遺書上寫見證人,免得銀行或格林裡夫先生本人節外生枝,問誰是證人。

    雖然湯姆也想過編造一個意大利名字,萬一他們問起,就說是迪基将此人找來作證的。

    不過湯姆還是想用一份無證人的遺囑賭一把。

    迪基的打字機倒是需要修理一番,打出的花體字像手寫體一樣有特點,他聽說全手寫的遺囑無需證人。

    簽名倒是一點問題沒有,和迪基護照上細長的連筆簽名一模一樣。

    最後在遺囑上簽名前,湯姆練習了半個鐘頭。

    然後放松放松雙手,在一張小紙片上先試簽一下,再在遺囑上正式簽,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他認為這個簽名能經受住任何質疑。

    湯姆又把一個信封放進打字機下,在擡頭打上&ldquo敬啟者&rdquo,并注明到今年六月份方能拆閱。

    他把信封塞進旅行箱側袋裡,仿佛他将它放在那裡已有一段時間,而且搬進這棟房子時也懶得把它拿出來。

    忙完這一切,他把赫姆斯打字機裝進機箱帶下樓,丢進運河的一個小支流,這條支流窄得走不了船,從他的正面屋角流到花園圍牆。

    他很高興終于扔了打字機,雖然過去有些舍不得。

    也許冥冥之中他知道要用這台打字機來寫迪基的遺囑或其他相當重要的東西,所以才保留至今。

     湯姆以迪基和米爾斯共同朋友的身份焦急地關注意大利報紙和《先驅論壇報》巴黎版上有關格林裡夫和米爾斯案的進展。

    到三月底,報紙紛紛表示迪基可能已經死亡,兇手是僞造他簽名的某個人或某一夥人。

    羅馬一家報紙說,那不勒斯某專家聲稱,從帕勒莫發出那封陳述沒有假簽名事實的信件,上面的簽名也是假的。

    而其他報紙并不持相同論調。

    某位警方人士&mdash&mdash不是那位羅瓦西尼警長&mdash&mdash認為一些有案底的人和格林裡夫先生&ldquo過從甚密&rdquo。

    這些人有渠道接觸到銀行的信函,并敢于假冒回信。

    &ldquo現在的謎團,&rdquo借用那位警方人士的原話,&ldquo不光是冒名頂替者到底是誰,還有他是如何搞到那封信的,因為據酒店門房回憶,他親手把這封挂号信交給格林裡夫先生。

    門房還說,格林裡夫先生在帕勒莫一直是獨自一人&hellip&hellip&rdquo 更接近答案了,但還是沒有完全猜中。

    但湯姆讀到這條新聞時還是驚訝得愣了好幾分鐘。

    他們隻差一步并能查明真相。

    保不準今天、明天或後天,就有人想通這一步。

    抑或是他們已經知道答案,隻是為了麻痹自己故意引而不發&mdash&mdash那位羅瓦西尼警長隔幾天就給他發一封信,通報搜尋迪基的最新進展&mdash&mdash準備等證據确鑿後再将他一舉捉拿歸案? 這麼一想,湯姆覺得自己正被人監視跟蹤,尤其是他穿過那條長長的狹窄小徑回住處的時候。

    聖斯皮裡迪奧内小徑說白了就是兩道豎牆之間的一條巷子,沒有店鋪,光線也不好,隻能看清沿街連綿的房屋門臉和上鎖的意式高門,這些大門和四周石牆齊平。

    如果他在這兒受到攻擊,将無處可逃,也沒有哪扇門可以躲進去。

    湯姆也說不清到底誰會攻擊他。

    他覺得警方肯定不會。

    他現在害怕的是某種萦繞腦際的無名無形的東西,有點像複仇女神。

    他隻有在喝了幾杯雞尾酒壯膽後,走聖斯皮裡迪奧内小徑才心裡不發虛,一路吹着口哨昂首前行。

     他有選擇性地參加雞尾酒會,在搬進這所住宅後的頭兩個月裡,隻參加了兩場雞尾酒會。

    他與人交往也小心謹慎,這裡面還有一段小插曲,發生在他找房子的第一天。

    一名房産租賃中介拿着三把大鑰匙帶他到聖斯蒂法諾教區看房子。

    他原以為這是所空房子,結果發現裡面不僅有人住,而且正在舉辦雞尾酒會。

    女主人堅持要湯姆和房産中間人留下來喝一杯,以彌補自己的疏忽給他們造成的不便。

    原來她一個月前準備将房子租賃出去,後來又改變主意不出遠門了,但卻忘了通知房産中介商。

    湯姆留下來喝了一杯,還保持他一貫内斂、客氣的舉止,和雞尾酒會上所有客人都打了個照面。

    湯姆估摸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來威尼斯過冬的遊客,他們非常期盼新來者,這從他們對他熱烈的歡迎和自告奮勇幫他找房子的态度就能看出來。

    當然他們從名字得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湯姆·雷普利,而認識格林裡夫令他的社交知名度大到令湯姆自己都驚訝的程度。

    顯然他們打算邀請他四處參加派對,向他問這問那,恨不得把和格林裡夫案有關的一切細節從他嘴裡套出來,給他們枯燥乏味的生活增加點刺激。

    湯姆的舉止既克制又友好,和他的身份非常相符&mdash&mdash一個天性敏感的年輕人,對浮華的社交圈還不太适應,在迪基的問題上,隻是焦急地關心朋友的遭遇。

     這次威尼斯社交場上的首秀讓他收獲了三家出租房的地址(其中一家就是他現在住的)和兩個雞尾酒會的邀請。

    其中一個雞尾酒會的女主人擁有貴族頭銜,叫羅波塔(蒂蒂)·德拉·拉塔-卡西戈拉親王。

    湯姆其實根本沒心情參加這些酒會。

    他總像隔着一團迷霧在看人,與人交流也緩慢而費勁。

    他經常要别人把話重複一遍。

    他覺得很沒意思。

    不過這樣倒是可以作為一種練習,他這樣安慰自己。

    人們問他那些幼稚的問題(&ldquo迪基酒量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