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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在米拉馬雷旅館訂了一個房間。等到他從郵局取回行李,已經下午四點鐘了。他累得精疲力竭,勉強把那件最好的西裝挂起來,然後倒在床上。從外面的窗下傳來幾個意大利男孩的說話聲,聲音清楚得像是他們就在他的房間裡聊天。急速的音節,偶爾爆出一個男孩肆無忌憚的咯咯笑聲,都令湯姆輾轉反側,痛苦不堪。他臆想着這些人一定在議論他這次拜會迪基的行動,并等着看他接下來的笑話。

    他在此地做什麼?他在這兒連個朋友都沒有,又不會說意大利語。假如他病在這裡怎麼辦?誰來照顧他?

    湯姆從床上起來,感覺自己想吐。但他動作很慢,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有多久會吐,往衛生間走還來得及。他在衛生間把午餐全吐了出來,連在那不勒斯吃的魚都吐出來了,他想。吐完後他回到床上,這次立刻睡着了。

    醒來後,他感覺暈乎乎的,沒有力氣。太陽還沒下山,他看了眼那塊新手表,上面顯示時間是五點半。他走到窗前,在一片依山而建的粉白建築中本能地搜尋迪基的那所大房子和伸出來的露台。他找到了露台上結實的暗紅色圍欄。瑪吉還在那裡嗎?她和迪基還在談論自己嗎?這時從嘈雜的街聲中傳來一陣飽滿洪亮的笑聲。雖說隻是笑聲,但不啻一句美式英語,帶着典型的美國味。轉瞬間他發現迪基和瑪吉從大街兩旁的房屋空地處走過。接着兩人繞過一個拐角。湯姆趕緊走到房間的側窗邊,那兒的角度便于他更好地觀察。在湯姆的窗下,有一條小路緊挨着旅館。迪基和瑪吉沿着這條小路向遠處走去。迪基下身穿一條白褲子,上身是那件赤褐色襯衫,瑪吉穿着女式襯衣和短裙。湯姆思忖,她一定回過一趟家,不然就是她在迪基家裡放了一些她的衣物。兩人走到那個小小的木頭碼頭上,迪基和一個意大利人在說話,給了他一點錢。那個意大利人用手碰了碰帽子,然後把迪基的船從碼頭解開。湯姆看着迪基幫瑪吉上了船。白色的船帆也升起來了。在他們的左後方,橘紅色的落日正沉入大海中。湯姆能聽到瑪吉的笑聲,還聽到迪基用意大利語朝碼頭大吼一聲。湯姆明白,自己眼前看到的是他們兩人典型的一天&mdash&mdash中飯吃得很晚,然後睡一覺,日落時分駕着迪基的船出海。航行回來,在海灘邊的咖啡館來杯開胃酒。這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他們盡情享受着,視湯姆如無物。有了這一切,迪基幹嘛還要回去過那種擠地鐵、打出租車和穿正裝的城市生活,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就連在緬因州或佛羅裡達度假,有專職司機伺候,也比不上這裡的生活。在這兒,他可以身穿舊衣服,自由自在地駕船出海,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必顧及任何人,家裡有個和善的女傭替自己打理一切家務。如果他願意的話,也有錢出門旅行。湯姆心潮湧動,又是嫉妒又是自憐。

    湯姆心想,迪基父親以前在信裡一定說了那些讓迪基反感的事。他今天要是選擇坐在海灘邊的咖啡館裡,裝作和迪基不期而遇,效果會好得多。如果那樣,他很可能會最終說服迪基回家。但現在這樣,隻能無功而返。湯姆咒罵自己今天表現得縮手縮腳,木讷呆闆。隻要是他迫切追求的,最後總是以失敗告終。多年前他就發現了這一點。

    這幾天先緩一緩,他想。首先第一步,是要讓迪基喜歡自己。這是目前他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