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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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心轉變為表現人們的心境,筆勢也變得随意起來。

    但這樣也不是誰都可以畫出好畫。

    東京有人到京都來拜訪一位收藏家,他說想讓學校的學生學習南畫,所以想借清朝名家的畫,拿到學校去讓學生模仿作畫。

    我聽說後,認為此人根本不懂南畫的本質。

    原因在于中國宋明畫院的畫,在畫法上有一定的技巧、法則,若按照其法則是可以模仿的。

    但雍正、乾隆以後的畫不再追求技巧,以自由的手法來表現畫家個性,體現畫風的不同。

    當然,這些畫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則,但它們的确不拘泥于固定的模式,而隻是以表現某種心境為主,因此,即便是下盡功夫、努力地模仿,也不一定能畫出非同尋常的神韻。

    總之,讓學校的學生模仿練習學畫,北宗的畫(即從南宋到明朝中期的畫)是合适的選擇。

    而想用這種方法學習清朝畫,隻能說明此人并未搞清楚清朝的新畫風。

     值得注意的是,清朝新畫風有哪些特點。

    此時才華橫溢的大家,他們用筆極輕,從技巧上來說,逐漸地從濕墨改用渴筆,在筆勢輕捷之間自然地把畫作成,從而減少筆力。

    這是這一時代的主要特點。

    而縱觀畫的筆力,宋元明的大家自不用說,清初特别是順治、康熙時代的大家,他們繪畫的筆力也是後人所遠不能及的。

    以個人成就來看,四王吳恽這樣的大家在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縱觀清朝畫的全體,在這之後的畫壇出現了許多非同一般且不同類型的人物。

    簡言之,像四王吳恽這樣的畫家,即使他們表現出了高超的繪畫天賦,那也隻是反映了他們個人的畫風。

    而乾隆以後的情況是各式各樣的人畫各種各樣的畫,雖然從個人層面來看,沒有比得上四王吳恽的,但這些渺小的個體都有不同的長處。

    因此,從整個清朝後期的畫來看,任何畫風都是必要的,其有趣之處、獨特之處皆不相同。

    若把這些特色全部結合起來,融會貫通,勢必超越四王吳恽等大家的成就。

    也就是說,乾隆後的畫壇缺少一個整體性的大家,但從整個時代來看,它絲毫不遜色于四王吳恽的時代以及此後沒有大家的時代。

    雖然大家并未出現,但通過衆多名家的成就,也成功展示出這個時代的藝術特征。

     在這些非同一般的人中,有金農、鄭燮二人。

    像日本琳派的畫那樣,金農的畫帶有更為粗犷、野性的情趣,他的字如畫一樣。

    鄭燮即鄭闆橋,所畫多蘭、竹等簡單的東西,也都帶着野性的情趣。

    他們是極端反對技巧的代表人物,在乾隆年間屬于異派。

     像高鳳翰、華嵓、李鱓、邊壽民這些人在日本人看來很普通,但在中國多少有些逸氣。

    因為用中國人的眼光來看,日本畫幾乎以鄉野風格為主,像婁東派、虞山派這樣講究技巧的正統派,在日本畫家中非常少。

    中國人認為日本畫大多限制在一種風格内,即鄉野村舍的東西。

    将來會朝着怎樣的方向發展尚不可斷言,但此前東洋文化是以中國為中心的,所以,日本處于邊緣地位。

    基于國家主義立場來說,這樣說有點抱歉,但畫本來就是中國文化的産物,自然以中國畫為正統,而日本畫就難免顯得俗氣。

    反過來,從日本人的角度看中國畫,則認為中國畫多少欠缺力度。

    因此,前述高鳳翰、華嵓、李鱓、邊壽民等人的畫在日本是比較容易被認同和接受的,而對于中國人來說,則是奇怪、不同尋常的東西。

    日本人應該會喜歡這樣的畫,實際上傳入日本的且受日本人喜歡的清朝畫中,這些人的作品占了大部分。

    他們的畫符合日本人的審美,具有粗犷的、鄉野的氣息。

     接下來的兩人都是名家之後,即王玖、王宸二人。

    王玖是王石谷之後,王宸是王原祁之後。

    他們雖都承襲了自家畫風,但也無可避免受其所在時代的影響,因此,與石谷、麓台的畫風相比有所差異。

    他們也不是前面講到的那種劍走偏鋒的畫法,作為時代風格的代表,他們是以認真嚴肅為特點的畫家。

     張宗蒼可以說是雍正、乾隆年間的劃時代人物,他具有力度,擅長大篇幅的繪畫,其身在畫院卻并未沾染畫院的俗氣。

    他是在乾隆南巡時被賞識而招至畫院的,因此,受到畫院俗氣的影響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受到畫院畫風的影響。

    他是那個時代入畫院而不失個性,風格獨特的畫院畫家。

    他在入畫院之前已是畫壇大家,所以他的成長并不是在畫院。

    他的畫在乾隆時代的畫中規模最宏大、最有力度,因此,可以說他是乾隆時期有意複興四王吳恽旨趣的人。

    一般的畫家在成為大家之前,往往可能畫出特立獨行的畫,而一旦成為大家,就很少再畫奇異的東西。

    張宗蒼的畫展示了這樣的傾向。

    張宗蒼的畫具有一種乾隆時代所不常見的風格,這正是張宗蒼厲害的地方,稱他是中國繪畫史上超越時代的大家也不為過。

    因為他的畫具有乾隆時代所沒有的特色,所以把他作為中國畫的代表意義非凡。

     接下來是鄒一桂、董邦達、董诰、張若霭等人,他們都屬于畫院畫家。

    他們是官員出身,并非專業繪畫的人,在為官上表現出優秀的政治才能,同時他們也能作畫。

    他們作為畫院的供奉,奉天子之命作畫,繪畫完全遵循畫院風格。

    乾隆帝是個興趣十分廣泛的人,當時的中國受到西洋文化的影響,因此,乾隆設置的如意館畫院中的一些畫家,也開始用細描的手法進行繪畫。

    畫院畫講究宮廷的嗜好,如宋徽宗、明宣宗,都喜歡畫筆精細的,乾隆帝也是如此,但他的宮廷嗜好又有不同之處,即十分喜愛極其細密的寫生畫,而且極力推崇西洋畫的畫法。

    董邦達等人奉命所畫的是細密的畫,而日常畫的是豪放的畫。

    鄒一桂的名作《百花卷》,其手法極其細緻,可見受西洋畫的影響相當大。

     此外,乾隆時的沈铨,在日本也很出名,被稱為沈南蘋。

    他處在改革舊畫風的新時代裡,依舊畫着像明朝畫院那樣的平常而無生趣的寫生畫。

    他在日本受到極高的推崇,他的畫被看作是寫生畫的極品,而在中國人看來他無疑是落後于時代,不識風趣的人。

    但是,日本人對他的畫贊賞有加,幕府還特地禮聘他到長崎來繪畫,因此他的畫對日本畫壇造成很大的影響,使得此前一直以明朝邊景昭的畫為範本的日本畫壇開啟了新風象,圓山應舉等大畫家就是受了他的影響出現的。

    暫且不說畫的質量高低,隻從時代來看,日本的畫壇也落後于中國。

    沈铨的畫在當時已是落後于時代的畫,他完全遵循明朝畫風作畫,而日本卻十分珍惜,特地讓他作畫,使之在日本盛行一時。

    我在這裡展開一點來說,日本文化在學習西洋文化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比中國文化遲一百五十年到兩百年左右,因此,在大多數時間裡我們不得不跟着中國人早已走過的舊路向前走。

     再來是袁派三袁,即袁雪、袁江、袁耀,他們的畫又開創了另一種異體。

    不過在日本人來看,也算不上奇異。

    此派初受北宗影響,後學習西洋畫風,以水彩畫為主。

    日本德川末年,能畫寫生的山水畫的人,正統畫家方面有谷文晁,浮世繪方面有歌川廣重,此袁派的畫風介于谷文晁與歌川廣重之間,但沒有谷文晁那樣的高雅氣韻,也缺少歌川廣重所具有的關東地區的獨特風格。

    總之,是吸收了西洋風格的山水畫,具有寫實派的畫風。

    陸?也屬于此派,相當于日本的四條派。

    這種缺乏高雅氣韻、毫無生氣的寫實畫在畫院十分盛行,随後民間也開始流行這種畫風,可謂開辟了一種時代風潮。

    但由于直到近年來為止,日本對這種情況并不了解,所以,雖然與德川末年的畫風相似,但并無影響到日本畫壇的迹象。

    同樣是寫生的山水畫,日本谷文晁的畫要比袁派出色得多。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缺乏高雅氣韻的畫居然能夠自成一派,并在乾隆時代的各種畫派中成為一派的代表并廣為流傳,這件事從側面反映出乾隆時代在文化上的特點。

     最後講一講上官周、黃慎兩人,他們出生于福建,所以稱為&ldquo閩派&rdquo,此派以畫人物畫為主。

    上官周成名于康熙末年,黃慎則是在上官周後秉持其風格的人。

    黃慎号瘿瓢,他們的畫中可以看出福建的地方特色,甚至有可能被誤認為是日本畫,與日本的松村吳春、長澤蘆雪等人的畫風類似。

    在中國則被看作是鄉下人的畫,野氣粗俗,而就是這樣被中國瞧不起的畫,拿來與日本的大家松村吳春、長澤蘆雪的畫做比較,也絲毫不遜色。

     嘉道間的名家 乾隆之後,不同畫派迎來了全盛期,風格逐漸走向統一。

    在山水畫方面,嘉慶、道光以後的畫大緻繼承了四王吳恽的風格,王原祁即王司農的風格尤為凸顯。

    若在四王吳恽的畫中分出高下的話,王原祁應該是最次的,但具有一般人的趣味。

    這種趣味在中國被稱為&ldquo士人氣&rdquo而受到推崇。

    近來中國的藝術開始認可所謂外行人的情趣,因為具有商業買賣氣味的專業畫家的畫,往往帶有匠氣,所以,近來又偏好遠離專業藝術的風氣,認為循規蹈矩的畫缺少情趣,轉而愛好粗俗的風氣。

    四王吳恽中王石谷的畫最為精巧,被後來的鑒賞家稱為&ldquo能品&rdquo。

    而王原祁的畫是最具有外行人情趣即士人氣的代表,但也不是粗俗的畫。

    那種打破平衡的,然而在情趣上見長的可以列為逸品,而王原祁等人的畫是嚴肅畫的最高境界,被稱為&ldquo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