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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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是,到一定年齡就成熟, 幸福的是,随着年歲的增進 能逐漸忍受人生的嚴酷; 他不迷醉于古怪的幻夢, 他不躲避社交界的俗衆, 二十歲成了機靈的花花公子, 三十歲有了富有的家室, 私人和其他方面的債務, 他五十歲時候就能夠擺脫, 他從容不迫地一一獲得 名譽、官職和可觀的财富, 說到他,人們總會反複說: 某某人是個傑出的角色。

     一一 然而想來真叫人難過, 我們枉然賦有了青春, 我們糟蹋她在每時每刻, 而她也曾欺騙過我們; 我們那些美好的願望, 我們那些光輝的理想, 就像秋天凋零的落葉, 很快就一一灰飛煙滅。

     這生活真叫人難以忍受, 眼前是無休無止的飲宴, 對待生活像對待慶典, 跟在那彬彬有禮的人群後, 和他們既沒有共同觀點, 也沒有什麼共同的情感。

     一二 誰能夠忍受(您的感受也一樣) 在冷冰冰的明達人中間 成為紛紛議論的對象, 被說成裝模作樣的怪漢, 或者是可悲的胡鬧狂徒, 或者是魔鬼般的畸形怪物, 甚至是我筆下的那個惡魔。

     奧涅金(我又來把他的故事叙說) 在決鬥中打死了他的朋友, 他沒有目标,無所事事, 白白混過二十六年日子, 在遊手好閑中深感難受, 沒有官職、家室和工作, 不管什麼事他都不會做。

     一三 他心中慌亂,總不得安甯, 想換個地方去消磨閑暇 (一種極其惱人的特性, 有些人自願背上的十字架)。

     他離開了自己居住的鄉村, 那些田野和幽靜的樹林, 那裡有個血淋淋的幽靈, 每天都跟他如影随形。

     于是他任憑感情的支配, 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遊曆, 可是也像世上的萬事, 旅行也讓他感到乏味, 于是他回來了,就像恰茨基, 下了航船就向舞會奔去。

     一四 于是人群波動,都竊竊私議, 大廳裡傳遍悄悄的議論&hellip&hellip 一位夫人向主婦緩緩走去, 她後面是一位顯赫的将軍。

     她輕移腳步,神态悠閑, 既不冷淡,也不多言談, 既不傲慢地睥睨衆人, 也不想博取人們的贊美聲; 她一點都不裝模作樣, 也不想效仿别人的舉止, 她是那麼沉靜而樸實, 是一句法語的生動體現, Ducommeilfaut&hellip&hellip(對不起, 希什科夫,我不知如何翻譯。

    ) 一五 太太們都朝她跟前湧動, 老太太們對她綻開笑臉, 男士們更恭敬地對她鞠躬, 捕捉着她那明眸的流轉; 少女們從她面前小心翼翼 走過大廳,她那位伴侶, 和她一起走進來的将軍, 昂首挺胸,目中全無衆人。

     誰也不能說她美如天仙, 但她的舉止卻優雅溫文, 渾身上下都找不到在倫敦 上流社會狹隘的社交圈 被專制的時髦風氣稱為 vulgar的東西(我不能翻譯&hellip&hellip 一六 我很喜歡這個英文字, 但不能把它翻譯成俄文, 它在我們這兒還很生僻, 未必會得到人們的承認。

     寫諷刺詩時它或許能引進&hellip&hellip)。

     還是來談談我們的夫人。

     她娴雅秀麗,雍容可嘉, 那豔麗的妮娜·沃倫斯卡娅 如克婁巴特拉出現在涅瓦河周圍, 和她并肩坐在餐桌的一邊, 您一定會同意我的意見: 雖然她打扮得珠光寶氣, 而且具有大理石般的麗質, 卻不能勝過身旁的女士。

     一七 &ldquo難道是她?&rdquo葉甫蓋尼思忖, &ldquo難道是她?但很像&hellip&hellip不可能&hellip&hellip 怎麼!從那偏僻的鄉村&hellip&hellip&rdquo 他舉起那讨人厭的長柄眼鏡, 一刻不停地将她打量, 他依稀記起她的模樣, 想起那已經淡忘的容貌。

     &ldquo告訴我,公爵,你可知道, 那位戴紫紅帽子的太太, 她正和西班牙大使聊天。

    &rdquo 公爵對着奧涅金看了看。

     &ldquo噢,你闊别社交界有幾載, 等一等,讓我來介紹你認識。

    &rdquo &ldquo她到底是誰?&rdquo&ldquo是我的妻子。

    &rdquo 一八 &ldquo這麼說你結婚啦!我怎麼不知道呀! 很久了嗎?&rdquo&ldquo已一年有餘。

    &rdquo &ldquo夫人是誰?&rdquo&ldquo拉林娜。

    &rdquo&ldquo達吉雅娜!&rdquo &ldquo你認識她?&rdquo&ldquo我是她家的鄰居。

    &rdquo &ldquo噢,那我們走吧。

    &rdquo公爵走向妻子, 同時把自己的這位親戚 兼朋友帶去和她相見, 公爵夫人對他看了一眼&hellip&hellip 盡管她感到十分困惑, 盡管她心中是那麼詫異, 盡管她是如此感到驚奇, 可是她仍舊不動聲色: 她還保持着原來的儀态, 鞠躬仍顯出娴雅的風采。

     一九 真的,她一點沒感到吃驚, 臉上也沒有紅一陣白一陣&hellip&hellip 連眉毛也沒有稍稍動一動, 她甚至沒有咬一咬嘴唇。

     雖然奧涅金看得那麼仔細, 從前那個達吉雅娜的痕迹 他卻不能從她身上找到, 他想要和她随便聊聊, 可是沒有談成。

    她隻問, 他到這裡有多久,從哪裡來, 是不是來自老家那一帶? 然後她倦怠地對她的夫君 看了一眼,便飄然離去&hellip&hellip 而他則站在那兒呆若木雞。

     二〇 難道這就是那個達吉雅娜, 在我們這部小說的開頭, 在那荒涼的遙遠的鄉下, 在他們單獨見面的時候, 出于開導的熱誠意願, 他曾經對她進行過規勸, 這是她,他還保存着她的信, 在信裡,她對他傾訴衷情, 一切都那麼坦白而真誠, 這是那姑娘&hellip&hellip還是夢寐? 這是那姑娘&hellip&hellip當她處境卑微, 他曾經藐視過她的愚蒙, 而如今她竟然這樣冷淡, 對待他竟這樣大方坦然? 二一 他離開那個紛擾的晚會 獨自沉思着回到家中, 幻想有時郁悒有時甜美, 擾亂了他深夜裡的夢境。

     醒來的時候,他收到一封信: 公爵恭敬地邀請他光臨 他家的晚會。

    &ldquo上帝!到她家裡!&hel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