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最後日子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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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在&ldquo火&rdquo、&ldquo王&rdquo、&ldquo宮&rdquo這三個字的對應數字上下賭注,結果,那本&ldquo金書&rdquo上的這三個詞的對應數字便被封起來,禁止更多的人在那幾個數字上下賭注。

    在不知其中底細的平民百姓看來,每一個偶然發生的事故或事件,對觀看抽彩的人或與抽彩有關的人員都是沒有想到的。

    人們總是求助于老是有本事做好夢的人;有一些教士,他們的運氣總是那麼好,他們夢中所見的數字都是中彩的數字。

    

我聽人說過一件事,一個人騎了一匹馬飛奔而去,被那匹馬摔在一個街角,死在地上。

    在後面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追趕那匹馬的還有一人,他追得那樣快,事故一發生他就趕到了現場。

    他&ldquo撲通&rdquo一下跪在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人身旁,握着他的手,臉上露出無限悲痛的表情。

    &ldquo要是你的心還在跳,&rdquo他說,&ldquo你就對我說一句話!要是你還有一口氣,你就看在天主的面上,告訴我你的年齡,我可以買這個數字的彩票。

    &rdquo

現在是下午四點了,我們可以去觀看抽彩了。

    儀式每星期六在法院舉行&mdash&mdash這間奇異的房間,或叫做長廊,散發着泥土的氣息,就像多年不用的地下室那樣黴氣撲鼻,又像地牢那樣潮濕。

    房間的一頭有平台,放着一張馬蹄形的講台,講台後圍坐着開獎主持人和彩票委員會的成員&mdash&mdash他們都是法官。

    主持人後面的小凳子上坐的是&ldquo癟三頭兒&rdquo,這是一個有點像民衆保護人的角色。

    他被指定為監督人,代表人民的利益監督抽彩的進行,防止發生舞弊現象。

    他旁邊還有幾個他的私人朋友。

    他是一個蓬頭垢面、黑黝黝的人:一團長發差不多把那張臉都遮沒了,從頭到腳都沾滿了真正的污垢。

    整個房間擠滿了最普通的那不勒斯人。

    在這些人與講台之間,有一小隊士兵站在通向講台的台階旁守衛着。

    

有些法官卻又姗姗來遲,湊不成規定的人數,人們都在等。

    這時候,放着那些數字的箱子便成了人們密切關注的中心。

    箱子放滿以後,準備從箱子裡抽彩的那個男孩就成了整個進程的突出的人物。

    他已經穿起特别的服裝。

    那是一件緊身荷蘭亞麻布外套,隻有一隻衣袖(左袖),右臂與右肩裸露着,以便伸到神秘莫測的箱子裡去。

    

整個房間時而鴉雀無聲,時而掠過一陣嗡嗡低語,所有的眼睛都看着這個決定命運的孩子。

    人們開始問起他的年齡來,因為他們已在考慮下一回的抽彩了。

    他有幾個兄弟,幾個姐妹?父母親多大年紀了?身上有沒有痣?有沒有丘疹?長在什麼地方?有幾顆?人們正問得起勁的時候,最後第二個法官來了(是一個矮小的老頭,大家見了都怕,因為他隻要朝你看一眼你就要倒黴),稍稍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正當這個矮小的老頭漸漸吸引住人們注意的時候,他馬上又失了寵,因為這時候司儀教士來了,隻見那教士模樣莊重地朝他的座位走去。

    他後面跟着一個渾身非常肮髒的小男孩,拿着教士的法衣和一罐聖水。

    

這時,那最後一名法官終于到了,他終于在馬蹄形的講台旁就位了!

人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開始低聲說話。

    在人們的低語聲中,那教士将頭伸進法衣裡,接着往下一拉,肩頭也套進去了。

    然後他默默地說了一句禱詞,拿起一把刷子在罐裡蘸了一點聖水,灑在彩票箱上,灑在男孩子的身上,箱子與孩子都得到了雙重的祝福。

    教士灑聖水的時候,箱子與孩子都被抱起來放到馬蹄形的講台上。

    現在孩子還站在講台上,而那隻箱子已經由一名随從搬下來,捧到了講台的前面。

    他舉起那隻箱子,使勁搖晃,一邊走一邊搖晃,就像一個變戲法的人,似乎在說,&ldquo女士們,先生們!我絕不會騙人,請你們看着我!&rdquo

最後,箱子放到了那孩子的面前;孩子舉起那隻光胳膊,攤開那隻空手,然後将手伸進箱子上的一個孔裡(同投票箱差不多),摸出一個數字。

    寫有數字的紙卷在一個硬物上,像一顆夾心糖。

    他把這個紙卷遞給他旁邊的法官。

    那法官将紙卷展開一點兒,遞給坐在旁邊的主持人。

    主持人慢慢地,慢慢地,把這個寫着數字的紙卷展開。

    &ldquo癟三頭兒&rdquo從院長背後伸過脖子來。

    院長把那張展開的紙遞到&ldquo癟三頭兒&rdquo的面前。

    &ldquo癟三頭兒&rdquo睜大眼睛一看,接着大聲尖叫道:&ldquoSessanta-due!&rdquo(六十二)他一面叫一面用手指頭比劃着六十二這個數。

    天哪!那個&ldquo癟三頭兒&rdquo自己也沒有将賭注押在六十二上!他拉長了臉,心中很不受用,隻見他兩眼滴溜溜地轉。

    

由于這是一個人們喜歡的吉利的數字,大家都為之叫好,這種情形并不常見。

    所有的數字摸出來以後都要經過同樣的手續,隻是略去了祝福禮。

    整個抽彩過程隻需要一次祝福禮就夠了。

    在摸彩的過程中出現的唯一的新插曲是那個&ldquo癟三頭兒&rdquo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緊張了。

    看得出來,他已經把他的全部家當都押在數字上了。

    當他看見最後一個數字,知道又不是他押的那個數字的時候,他兩手緊握,兩眼望着天花闆,然後慢慢地報出那個數字來,仿佛他心中暗自感到難受,在向他的保護聖徒抗議,不該對他如此背信棄義。

    我希望,那&ldquo癟三頭兒&rdquo不至于抛棄他的保護聖徒,轉而去信奉另一位聖徒,然而他似乎真會那樣做的。

    

那些中彩者在哪裡?誰也不知道。

    一看就明白,他們一個也不在場;人人都感到失望,叫人不禁同情起這些窮人來。

    我們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從樓下院子裡走過,他們看上去就像監獄(這座樓房裡就有監獄)裡的囚徒那樣悲慘。

    那些囚犯也從鐵窗内望着這些窮人。

    這些窮人也像為紀念美好的過去、現在仍舊挂在鐵鍊上的人頭碎片那樣悲慘。

    從前,這些人頭碎片的本主被吊死在那裡,以儆效尤。

    

一個霞光四射的早晨,我們告别了那不勒斯,踏上通往卡普亞的大道。

    接着我們又在小路上旅行了三天,那是為了便于在途中尋訪蒙地卡西諾修道院[13]。

    這座修道院坐落在小城聖熱爾曼諾的陡峭的山上。

    那天早晨雲霧彌漫,修道院全被遮沒了。

    

雲霧彌漫反而顯出景色的優美。

    我們騎着騾子,登山朝修道院迤逦而去,隻聽見悠揚深沉的鐘聲在寂靜的空氣中神秘地回蕩,而舉目四望,什麼也看不見,隻有那灰蒙蒙的雲霧在移動,莊嚴而緩慢,仿佛是出殡的隊伍。

    最後,一排朦胧的建築蓦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盡管那一批建築近在眼前,又是那麼巨大,卻隻能在朦胧中看見它那灰白的牆與塔樓,回廊裡翻滾着濃重濕冷的霧氣。

    

在四方的院子裡,靠近守護神與他的修女的塑像的地方,有兩個黑影在徘徊;在塑像後面的拱廊裡跳進跳出的是一隻渡鴉。

    它聽見鐘聲,也哇哇地叫起來,一聲聲不住地叫着,那是最純正的意大利語。

    瞧它那模樣,多麼像耶稣會教士!從來沒見過哪個鬼鬼祟祟的人像這隻渡鴉那樣悠閑自得。

    它此刻站在餐廳的門口,頭歪向一邊,眼睛假裝望着另一邊,而實際上它是在密切注視、打量着來人,全神貫注地聽着動靜。

    與這隻渡鴉相比,那看門的顯得多麼呆頭呆腦!

&ldquo它同我們一樣說話!&rdquo看門的說。

    &ldquo一樣的清楚!&rdquo看門人,是的,的确是一樣地清楚。

    幾個農民提着籃子和重物走進門來。

    那隻渡鴉的迎客方式比什麼都富有意味。

    它眼珠滴溜溜地轉,嘴裡咯咯地叫。

    單憑這一點,它就可以做渡鴉國的首腦。

    關于禮賓這一套,它是了如指掌的。

    &ldquo沒有問題,&rdquo它說道。

    &ldquo我們會照顧的。

    來吧,善良的人們,見到你們真高興!&rdquo

如此非凡的建築是怎樣在這樣一個地方建造起來的?就說石塊、鐵、大理石吧,搬到這麼高的地方,那必定要花巨大的人工。

    &ldquo哇!&rdquo渡鴉迎接農民的到來,這樣叫了一聲。

    修道院幾遭劫難,又是搶劫,又是火燒,又是地震,而它又怎麼從廢墟上重建,又變成我們面前所看到的那樣,還有如此豪華,如此壯麗的教堂?&ldquo哇!&rdquo渡鴉叫道,歡迎農民們的到來。

    這些人面目凄苦,他們(與通常一樣)什麼也不懂,修道士們在教堂裡唱着聖歌,誰也沒有理睬這些人。

    &ldquo哇!&rdquo渡鴉叫着,&ldquo咕咕!&rdquo

我們出了修道院,那隻渡鴉還在門口咯咯地叫,眼珠滴溜溜地轉。

    我們迤逦而下,又穿過籠罩四周的雲霧。

    我們終于走出了雲霧,看見了山底下的村莊,看見了河渠縱橫的平展展的綠原。

    從修道院的黑暗與朦胧中出來&mdash&mdash這麼說并沒有對那隻渡鴉,對那些修道士們有什麼不尊重的地方&mdash&mdash望見這綠原與這村莊,真叫人心情舒暢,眼前一片清新。

    

我們又踏上了旅途,沿着泥濘的道路,穿過破破爛爛的村莊。

    村莊裡所有的房屋沒有一扇完整的窗戶,哪個農民身上都看不到一件整齊的衣服,哪一處肮髒的小店裡都看不到一樣吃的東西。

    女人都穿一件鮮紅的、前後都有系帶的背心,一條白色的裙子,戴着那不勒斯頭飾&mdash&mdash那是一方折疊起來的布,原來是用作頂東西的。

    男人與兒童則有什麼穿什麼。

    那些丘八們都像狗一樣地肮髒,一樣地貪吃。

    旅店都是些精靈出沒的地方,它們真比巴黎最高級的旅館還要吸引人,還要使人感到有趣。

    沃爾蒙屯(那便是沃爾蒙屯,圓圓的,還有城牆,就在對面土丘上)旁邊就有一個旅店,門口是一片差不多齊膝深的泥沼。

    樓下有一排破敗的廊柱,陰暗的院子裡有一間空馬棚和草料棚,還有一個大而長的廚房,内有一張大而長的桌子,一條大而長的凳子。

    廚房裡擠着一群旅客,内有兩個教士,他們都圍着火坐,他們的晚飯正在燒。

    樓上有一間簡陋的磚砌的長廊,可以進去坐坐。

    廊内窗很小,窗上的玻璃也都很小,而且玻璃上都是一個個節疤。

    朝走廊開的門(足有一二十扇門)都是搖搖晃晃要倒下來似的。

    擱在支架上的一塊光闆便是桌子,足足可以坐三十個人在那裡吃飯。

    壁爐大得可以讓人在那裡用早餐。

    壁爐裡火燒得熊熊的,哔蔔作響,照見了過去到過這裡的旅客用木炭畫在粉刷過的煙囪四周的醜陋、可怕的人頭。

    桌子上有一盞鄉下人用的燈,燈閃着亮光。

    一個臉色蠟黃,個子很矮小的女人,在燈下忙碌着。

    她老是不停地在她那濃黑的頭發上搔着。

    她踮起腳跟,把一把把短柄的刀放好,又跳起來朝那水罐裡面看上一眼。

    廚房旁邊的房間裡,那些床都是搖搖晃晃的。

    整幢屋裡找不出一面鏡子,洗臉的盆子和燒菜的鍋子沒有什麼兩樣。

    然而,那個臉色蠟黃的矮小女人倒也有大瓶的上等葡萄酒端上桌來,瓶裡至少有兩品脫酒。

    她端上來的六個菜中,還有烤羊肉,那是三分之二隻小羊,冒着熱氣。

    她很髒,但很和氣,那可了不得。

    所以,大家舉杯祝她長命百歲,生意興隆!

我們再一次回到羅馬,又再一次告别了羅馬,告别了羅馬城裡的朝聖者。

    朝聖者現在又要回到各自的家鄉去了&mdash&mdash人人手裡都有貝殼,都有木棍,以上帝的仁愛為名乞讨而去。

    我們穿過一片美麗的鄉村,來到了特爾尼[14]瀑布。

    維裡諾河從高高的崖石上飛流直下,濺起閃爍的水花,映出五光十色的虹霓。

    佩魯賈城有堅固的人工的屏障和天然的屏障。

    它坐落在高地上,從平原上拔地而起;紫色的群山與遠處的天空融成一片。

    到了趕集的一天,佩魯賈城顯得絢麗多姿。

    這絢麗的色彩使城内陰沉而瑰麗的哥特式建築格外引人注目,令人贊歎。

    市場的街路上擺滿了土特産品。

    從城牆腳下一直到陡峻的山坡上,一路都有交易市場,鬧嚷嚷的一片聲響,有牛犢、羊、豬、馬、騾、公牛。

    雞、鵝、火雞,就在大牲畜的腳下拍打着翅膀。

    有買的,有賣的,有看熱鬧的,前前後後都擠滿了人,連道路都堵塞了,我們的馬車經過的時候,要朝着他們大聲喊叫才能叫他們讓出路來。

    

突然,我們的馬兒中傳來了一陣丁丁聲。

    趕車的停下車來。

    他坐在馬鞍上,兩眼望着天空,口中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