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道維羅納、曼圖亞和米蘭,穿過辛普朗山口,進入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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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有些害怕到維羅納去,惟恐維羅納之行會叫我不再喜歡《羅密歐與朱麗葉》[1]。

    然而,我剛一走進古老的市場,我的疑慮立即煙消雲散了。

    這是一個那樣奇特,那樣古雅,那樣别緻的市場,有着種類異常繁多的奇異建築物,我真覺得即便是這座富有浪漫色彩的城&mdash&mdash最浪漫、最優美的故事之一《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發生地&mdash&mdash核心部位也不會比這裡更好了。

     很自然,出了市場我們就徑自前往凱普萊特[2]府第。

    這裡現在已淪為模樣非常可憐的小旅店了。

    辘辘作響的四輪馬車與沾滿污泥的市場運貨馬車在庭院内争搶地盤。

    積了厚厚的一層污泥的院内還有一群被淤泥濺污的鵝;門口蹲着一隻面目猙獰的狗,兇惡地喘着粗氣。

    倘若羅密歐還在世,還在四處活動,他一條腿剛伸過牆頭[3]就會被這隻狗咬住。

    凱府的花園已經易主,許多年前就不屬凱府了。

    然而,凱府原來是有一個花園的&mdash&mdash或者不管怎麼說,那裡原是可能有一個花園的&mdash&mdash凱府的古老紋章即那頂帽子(capello)刻在庭院門楣石上,今天仍然可以看到。

    那些鵝,市場運貨馬車,趕車的人,還有那隻狗,應該說都頗有點像莎翁劇中的那個樣子;倘若到了這裡隻見屋内空無一物,倘若能在這些無人居住的屋内信步,那會更加令人愉快的。

    不過,那紋章卻無可言狀地令人欣慰,花園的舊址也毫不遜色,此外,那房子盡管并不很大,卻正如人們所希望看到的那樣,具有對誰也不信任、對誰都有戒心的外表。

    我見了這房子非常地滿意,這是名副其實的老凱普萊特的宅第;我也非常感謝那位旅店老闆娘,一位毫不動感情的中年婦人。

    她懶洋洋地倚在門口,看着院内的鵝。

    她真可謂大腹便便,就這一點來說,她至少是頗像凱府裡的人,大有先祖的&ldquo遺風&rdquo。

     從朱麗葉的家到朱麗葉的墳,對于遊客是一條自然的路線,正如對于美麗的朱麗葉本人,對于随便什麼時候都能叫火把增光的無比驕傲的朱麗葉[4],也是一條自然的路線一樣。

    于是,我帶了一名向導前往一個很古老的舊花園,那個花園我想曾一度是屬于一座很古老的女修道院的。

    一個正洗衣服的目光炯炯的女人讓我走進一扇破破爛爛的門。

    我沿路走去,隻見道旁古牆的頹垣斷壁與爬滿了常春藤的土丘之間嫩草與新花長得十分好看。

    那目光炯炯的女人&mdash&mdash她用方頭巾擦幹了雙臂&mdash&mdash指給我看一隻小水池,或叫作水槽,她說,那是&ldquoLatombadiGiuliettalasfortunáta&rdquo[5]。

    我生來就最會相信人家的話,既然那目光炯炯的女人信以為真,我也就信以為真了。

    所以我很相信她,并拿出預備好的錢交給她作為照例要收的酬金。

    朱麗葉的墓地被人遺忘了,這倒是一件叫人高興的事,并不使人失望。

    不管約裡克的鬼魂[6]聽見頭頂的走道上腳步聲響、人們一天幾十遍重複說着他的名字對他會有多麼大的安慰,然而,對朱麗葉來說,最好還是遠遠避開旅遊者的腳步聲,除了在春雨綿綿,和風吹拂,陽光燦爛的日子來上墳的那些人之外,還是不要有遊人來的好。

     令人賞心悅目的維羅納!它有優美的古老宮殿,站在台階上望見的遠處誘人的鄉村,雄偉壯麗、帶有欄杆的長廊。

    古羅馬時代的拱門依舊橫跨着清潔的街路,将一千五百年前的陰影投在今天的陽光下。

    還有鑲嵌了大理石的教堂,高聳的塔樓,富麗堂皇的建築,富有奇趣的古老甯靜的通衢大道。

    就在這大道上,曾經回響着蒙泰玖與凱普萊特兩家的喊聲, 逼得維羅納城曆史悠久的市民 抛棄他們莊重得體的舉止禮貌, 揮舞起古老的長戟[7], 還有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8],建造别緻的古橋,巨大的城堡,搖曳的柏樹,如此令人心曠神怡、如此令人精神振奮的景緻!令人賞心悅目的維羅納! 在這一番景緻的中央,就在蔔拉廣場上&mdash&mdash人們所熟悉的眼前的實體當中一個古時候的幽靈&mdash&mdash便是那雄偉的羅馬圓形競技場。

    競技場保存得如此完好,修繕得如此精細,連每一排座位都依然如故,沒有破損。

    有幾處拱門上還可以看見古羅馬數字;還有走廊,樓梯,猛獸來往的地道;彎彎曲曲的通道,有的在地面上,有的在地下。

    來觀看競技場上流血表演的成千上萬狂熱的人們,就在這些通道裡擁進擁出。

    現在,隐藏在大牆的陰影和凹處裡的,是幾家鐵匠鋪和做着各種小買賣的店鋪。

    護牆上是濃綠的雜草、樹葉、青草。

    但是其他很少有發生巨大變化的地方。

     我興緻勃勃地走遍了所有那些地方,又登上最高一排座位,從遠處的阿爾卑斯山脈所包圍的可愛動人的風景全貌中收回視線,俯瞰腳下的圓形競技場;這個時候,在我眼前展現的競技場似乎像一頂翻過來的巨大的草帽,淺頂,無限寬闊的邊,草帽上的草辮即那四十四排座位。

    這個比喻在靜下來仔細想想或寫在紙上時,既平常而又古怪,然而在當時則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來的。

     不久前,有一個馬戲團曾到過這裡&mdash&mdash我敢說,那就是在摩德那城教堂門邊的那位老太太面前出現的同一個馬戲團&mdash&mdash在競技場的一端開辟了一個小小的圓形場地,節目就在這個場地内表演,至今馬蹄蹄痕還十分清晰。

    我不禁為自己描繪出一幅畫來:為數不多的觀衆坐在一兩排古代的石砌的座位上,觀看一個衣飾晶亮的騎士的豪俠亮相,或者一個喜劇小醜的滑稽表演,而四壁卻在冷酷無情地旁觀。

    我心裡尤其在想,那些羅馬啞子會多麼奇怪地注視這些到處巡回演出的英國人表演的拿手喜劇。

    一個英國貴族(名叫約翰勳爵),松弛的肚子,穿一件長到腳跟的藍色燕尾服,耀眼的黃色馬褲,頭戴一頂白色的帽子;一個英國婦人(名叫貝彩夫人),戴一頂無邊的草帽,蒙着綠色的面紗,穿一件紅色的短上衣,手裡老是挎着一隻很大的網格拎包,打着一把撐開的陽傘。

    他們出場時兩人同騎一匹前蹄騰空的馬。

     那一天,從競技場出來以後,我一直在城中到處走,我心裡想,我恐怕會一直不停地走到現在的。

    到了一處見有一家非常漂亮的現代劇院,那裡剛上演過歌劇(維羅納人很喜歡歌劇)《羅密歐與朱麗葉》。

    到了另一處,我在一排柱廊下看到一些收藏的希臘、羅馬和伊特拉斯坎[9]遺物,由一個老人看管着。

    這個老人自己仿佛也是一件伊特拉斯坎古代遺物;因為他打開鐵門的鎖之後,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在介紹古玩的時候,說話的聲音也叫人聽不見,他的眼睛也看不見那些古玩:他太老了。

    我又到了一處,見有一個畫廊,那些繪畫糟透了,真還不如讓它們毀壞了倒叫人舒服一些。

    然而無論何處,不管是在教堂裡,在宏偉的建築物中,在街上,在橋頂,還是在橋下的河邊,維羅納總還是令人賞心悅目的,在我的記憶中,它将永遠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那天夜裡,我在旅店的房内讀《羅密歐與朱麗葉》&mdash&mdash毫無疑問,以前從來沒有一個英國人曾在那裡讀過這個劇本&mdash&mdash第二天太陽升起來時,我們出發前往曼圖亞,我心中默默地反複背誦着(我坐在一輛雙座四輪馬車式的公共馬車上,旁邊是那個賣票的,他在讀《巴黎的秘密》[10]): 出了維羅納的城牆就無所謂人間, 隻有煉獄、折磨和地獄的本身, 趕出了維羅納便是趕出了人間, 而趕出了人間便是死亡&mdash&mdash[11] 這幾行詩讓我記起來了,羅密歐畢竟隻是被趕到了離城二十五英裡之外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