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講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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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時，我急于知道，我究竟是一個跟别人一樣的卑鄙小人，還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我想知道，我身上是不是有足夠的勇氣超越障礙，我是不是一個戰戰兢兢的人，我是不是有權&hellip&hellip&rdquo[131] 此外，他并不接受自己的失敗。
他并不接受自己大膽的行為是錯了這一事實。
隻因為我失敗了，我才是一個可憐蟲！假如我成功了，人們會為我編織桂冠，而現在，我隻能被他們拿去喂狗了。
[132] 在拉斯柯爾尼科夫之後，是斯塔夫羅金或者基裡洛夫，是伊凡·卡拉馬佐夫或者《少年》中的少年。
他的這些智力型人物的失敗也是在于這一點，即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智力高的聰明人幾乎沒有行動的能力。
《地下室手記》是在《永恒的丈夫》之前不久寫的，我認為這本小書是他寫作生涯的頂峰，是他的扛鼎之作，或者，如果你們願意，可以說是打開他思想的鑰匙。
我們将看到他&ldquo思想者不行動&hellip&hellip&rdquo這一思想的各個側面，從這一思想出發，可以推理出另一種思想，即行動以平庸的智力為前提。
兩種思想之間隻有一步之遙。
《地下室手記》這本小書，從頭到尾始終是一篇獨白。
我們的朋友瓦萊裡·拉爾博[133]最近說過，《尤利西斯》的作者詹姆斯·喬伊斯是這種叙述形式的發明者，我認為這樣說未免過于武斷。
這樣說就忘記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還忘記了愛倫·坡，尤其是忘記了布朗甯[134]，當我重讀《地下室手記》的時候，我不能不想到他。
我覺得，布朗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把獨白這一文學形式，一下子提高到了它所能到達的精細而又多樣化的完美狀态。
我把這兩個人名相提并論，可能會讓某些文人吃驚，但是我不能不這樣做，在布朗甯的某些獨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些小故事之間，某些深刻的相似性&mdash&mdash不僅在形式上，而且在材料上的相似性&mdash&mdash不能不讓我感到驚訝。
在布朗甯這一方面，我尤其想到《我最後的公爵夫人》《波菲麗娅的愛人》，還有《指環與書》中蓬皮麗娅的丈夫的兩次陳述；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一方面，則是《作家日記》中一篇叫《克羅特卡亞》（我想，它的意思是&ldquo羞澀的女人&rdquo，在最近的一個譯本中，它就是被翻譯成了這個詞）的故事。
但是，除了他們作品的形式和方式之外，布朗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共同點，在我看來，還有他們的樂觀主義，這是一種與歌德的樂觀主義并沒有太多相似之處的樂觀主義，不過，它倒是跟尼采和偉大的威廉·布萊克頗為接近，因此，我必須跟你們來談一談。
是的，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布朗甯和布萊克，是同一星座中的四顆星。
在很長時間裡，我不知道有布萊克，但是，當我最近終于發現他時，我似乎立即就認了出來，他就是&ldquo小熊星座&rdquo的第四顆星；我就像天文學家那樣，在發現某顆星星之前，天文學家可能長期地感到它的影響，探索它的位置，我則可以說，長期以來，我就預感到了布萊克。
這是不是等于說，他的影響很大呢？不，正相反，就我所知，他并沒有産生什麼大的影響。
即便在英國，至今為止，他幾乎還是默默無聞。
這是一顆十分純澈、十分遙遠的星星，它的光芒才剛剛到達我們這裡。
對他最有意義的作品《天堂與地獄的婚姻》，我将援引幾句，以便我們更好地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某些特點。
我在上文中引用的他的那句話&ldquo有欲望卻不行動的人，生出惡臭&rdquo&mdash&mdash出自他的《地獄箴言》&mdash&mdash我認為可以用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的題詞，或者，我們可以用另外的一句：&ldquo死水中隻能等到毒藥。
&rdquo &ldquo19世紀的行動者是沒有人格的人。
&rdquo這是《地下室手記》中的主人公&mdash&mdash假如我們可以稱之為主人公的話&mdash&mdash所說的。
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說法，行動者必然精神平庸，因為高傲的精神自己就妨礙了自己行動；他在行動中看到了對自身思想的一種連累，一種限制。
行動的人，将是一個彼得·斯捷潘諾維奇，一個斯梅爾佳科夫[135]（在《罪與罰》中，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沒有對思想者和行動者作出這一區分）。
思想不行動，但它促使行動。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幾部小說中，我們看到這一奇怪的角色分工，這一令人不安的關系，這一隐秘的默契，一方面，是一個思想着的人，另一方面，是在前者的啟迪下代替他行動的人。
你們都還應該記得伊凡·卡拉馬佐夫、斯梅爾佳科夫、斯塔夫羅金，還有被斯塔夫羅金稱為他的&ldquo猴子&rdquo的彼得·斯捷潘諾維奇吧。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一部傑出小說《罪與罰》中，我們就能找出他最後一本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思想者伊凡和他的仆人斯梅爾佳科夫之間奇特關系的最初版本來，這難道不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嗎？他在《罪與罰》中談到了某個費爾佳，是斯維德裡蓋洛夫的仆人，他上吊死了，不是為了逃避主人的毆打，而是為了避免他的挖苦諷刺。
&ldquo這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人，一個仆人哲學家&hellip&hellip他的夥伴們說，是書本擾亂了他的頭腦。
&rdquo[136] 在所有這些下等人、這些&ldquo猴子&rdquo、這些仆役的身上，在所有這些替知識分子行動的人身上，有着對精神惡魔般的優越性的一種愛，一種崇拜。
在彼得·斯捷潘諾維奇眼中，斯塔夫羅金享有一種登峰造極的權威，而這個知識分子對這下人的藐視，同樣也是登峰造極的。
&ldquo您要不要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您？&rdquo彼得·斯捷潘諾維奇這樣對斯塔夫羅金說，&ldquo您瞧，這一想法一時間裡來到我的頭腦中（這一想法，是一次可怕的兇殺）。
是您本人啟發了我，盡管您沒有賦予它什麼重要性，沒錯，您隻是在戲弄我，因為您并沒有很嚴肅地啟發我。
&rdquo[137] &hellip&hellip 在熱烈的談話中，彼得·斯捷潘諾維奇與斯塔夫羅金靠得越來越近了，并抓住他燕尾服的翻領（興許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但是，他的胳膊上突然挨了猛烈的一記打，迫使他松開了手。
&ldquo我說，您想幹什麼呢？小心一點嘛，您都快把我的胳膊打折了。
&rdquo[138] 伊凡·卡拉馬佐夫對斯梅爾佳科夫也有類似的粗暴行為。
再看《群魔》中的下文： &ldquo尼古拉·弗謝沃諾多維奇，請您像在上帝面前那樣說話吧：您是有罪的人，是不是？我起誓，我會相信您的話的，如同相信上帝的話，我會陪同您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哦！是的，無論到哪裡，我都跟您在一起！我會像一條狗那樣跟随着您&hellip&hellip&rdquo[139] 最後： &ldquo我是一個小醜，我知道，但是，我不願意讓您，我自身的最美好部分，也成為一個小醜！&rdquo[140] 知識分子很高興統治對方，但是，同時，他也被對方所激怒，因為對方那笨拙的行動，似乎成了對他自己的思想的一種諷刺。
但是，當時，我急于知道，我究竟是一個跟别人一樣的卑鄙小人，還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我想知道，我身上是不是有足夠的勇氣超越障礙，我是不是一個戰戰兢兢的人，我是不是有權&hellip&hellip&rdquo[131] 此外，他并不接受自己的失敗。
他并不接受自己大膽的行為是錯了這一事實。
隻因為我失敗了，我才是一個可憐蟲！假如我成功了，人們會為我編織桂冠，而現在，我隻能被他們拿去喂狗了。
[132] 在拉斯柯爾尼科夫之後，是斯塔夫羅金或者基裡洛夫，是伊凡·卡拉馬佐夫或者《少年》中的少年。
他的這些智力型人物的失敗也是在于這一點，即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智力高的聰明人幾乎沒有行動的能力。
《地下室手記》是在《永恒的丈夫》之前不久寫的，我認為這本小書是他寫作生涯的頂峰，是他的扛鼎之作，或者，如果你們願意，可以說是打開他思想的鑰匙。
我們将看到他&ldquo思想者不行動&hellip&hellip&rdquo這一思想的各個側面，從這一思想出發，可以推理出另一種思想，即行動以平庸的智力為前提。
兩種思想之間隻有一步之遙。
《地下室手記》這本小書，從頭到尾始終是一篇獨白。
我們的朋友瓦萊裡·拉爾博[133]最近說過，《尤利西斯》的作者詹姆斯·喬伊斯是這種叙述形式的發明者，我認為這樣說未免過于武斷。
這樣說就忘記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還忘記了愛倫·坡，尤其是忘記了布朗甯[134]，當我重讀《地下室手記》的時候，我不能不想到他。
我覺得，布朗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把獨白這一文學形式，一下子提高到了它所能到達的精細而又多樣化的完美狀态。
我把這兩個人名相提并論，可能會讓某些文人吃驚，但是我不能不這樣做，在布朗甯的某些獨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些小故事之間，某些深刻的相似性&mdash&mdash不僅在形式上，而且在材料上的相似性&mdash&mdash不能不讓我感到驚訝。
在布朗甯這一方面，我尤其想到《我最後的公爵夫人》《波菲麗娅的愛人》，還有《指環與書》中蓬皮麗娅的丈夫的兩次陳述；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一方面，則是《作家日記》中一篇叫《克羅特卡亞》（我想，它的意思是&ldquo羞澀的女人&rdquo，在最近的一個譯本中，它就是被翻譯成了這個詞）的故事。
但是，除了他們作品的形式和方式之外，布朗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共同點，在我看來，還有他們的樂觀主義，這是一種與歌德的樂觀主義并沒有太多相似之處的樂觀主義，不過，它倒是跟尼采和偉大的威廉·布萊克頗為接近，因此，我必須跟你們來談一談。
是的，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布朗甯和布萊克，是同一星座中的四顆星。
在很長時間裡，我不知道有布萊克，但是，當我最近終于發現他時，我似乎立即就認了出來，他就是&ldquo小熊星座&rdquo的第四顆星；我就像天文學家那樣，在發現某顆星星之前，天文學家可能長期地感到它的影響，探索它的位置，我則可以說，長期以來，我就預感到了布萊克。
這是不是等于說，他的影響很大呢？不，正相反，就我所知，他并沒有産生什麼大的影響。
即便在英國，至今為止，他幾乎還是默默無聞。
這是一顆十分純澈、十分遙遠的星星，它的光芒才剛剛到達我們這裡。
對他最有意義的作品《天堂與地獄的婚姻》，我将援引幾句，以便我們更好地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某些特點。
我在上文中引用的他的那句話&ldquo有欲望卻不行動的人，生出惡臭&rdquo&mdash&mdash出自他的《地獄箴言》&mdash&mdash我認為可以用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的題詞，或者，我們可以用另外的一句：&ldquo死水中隻能等到毒藥。
&rdquo &ldquo19世紀的行動者是沒有人格的人。
&rdquo這是《地下室手記》中的主人公&mdash&mdash假如我們可以稱之為主人公的話&mdash&mdash所說的。
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說法，行動者必然精神平庸，因為高傲的精神自己就妨礙了自己行動；他在行動中看到了對自身思想的一種連累，一種限制。
行動的人，将是一個彼得·斯捷潘諾維奇，一個斯梅爾佳科夫[135]（在《罪與罰》中，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沒有對思想者和行動者作出這一區分）。
思想不行動，但它促使行動。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幾部小說中，我們看到這一奇怪的角色分工，這一令人不安的關系，這一隐秘的默契，一方面，是一個思想着的人，另一方面，是在前者的啟迪下代替他行動的人。
你們都還應該記得伊凡·卡拉馬佐夫、斯梅爾佳科夫、斯塔夫羅金，還有被斯塔夫羅金稱為他的&ldquo猴子&rdquo的彼得·斯捷潘諾維奇吧。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一部傑出小說《罪與罰》中，我們就能找出他最後一本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思想者伊凡和他的仆人斯梅爾佳科夫之間奇特關系的最初版本來，這難道不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嗎？他在《罪與罰》中談到了某個費爾佳，是斯維德裡蓋洛夫的仆人，他上吊死了，不是為了逃避主人的毆打，而是為了避免他的挖苦諷刺。
&ldquo這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人，一個仆人哲學家&hellip&hellip他的夥伴們說，是書本擾亂了他的頭腦。
&rdquo[136] 在所有這些下等人、這些&ldquo猴子&rdquo、這些仆役的身上，在所有這些替知識分子行動的人身上，有着對精神惡魔般的優越性的一種愛，一種崇拜。
在彼得·斯捷潘諾維奇眼中，斯塔夫羅金享有一種登峰造極的權威，而這個知識分子對這下人的藐視，同樣也是登峰造極的。
&ldquo您要不要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您？&rdquo彼得·斯捷潘諾維奇這樣對斯塔夫羅金說，&ldquo您瞧，這一想法一時間裡來到我的頭腦中（這一想法，是一次可怕的兇殺）。
是您本人啟發了我，盡管您沒有賦予它什麼重要性，沒錯，您隻是在戲弄我，因為您并沒有很嚴肅地啟發我。
&rdquo[137] &hellip&hellip 在熱烈的談話中，彼得·斯捷潘諾維奇與斯塔夫羅金靠得越來越近了，并抓住他燕尾服的翻領（興許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但是，他的胳膊上突然挨了猛烈的一記打，迫使他松開了手。
&ldquo我說，您想幹什麼呢？小心一點嘛，您都快把我的胳膊打折了。
&rdquo[138] 伊凡·卡拉馬佐夫對斯梅爾佳科夫也有類似的粗暴行為。
再看《群魔》中的下文： &ldquo尼古拉·弗謝沃諾多維奇，請您像在上帝面前那樣說話吧：您是有罪的人，是不是？我起誓，我會相信您的話的，如同相信上帝的話，我會陪同您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哦！是的，無論到哪裡，我都跟您在一起！我會像一條狗那樣跟随着您&hellip&hellip&rdquo[139] 最後： &ldquo我是一個小醜，我知道，但是，我不願意讓您，我自身的最美好部分，也成為一個小醜！&rdquo[140] 知識分子很高興統治對方，但是，同時，他也被對方所激怒，因為對方那笨拙的行動，似乎成了對他自己的思想的一種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