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講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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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音書》，實際上多次隐射到一種現實的、真實的、特别的魔鬼般的力量。
不是&ldquo叫他們脫離惡&rdquo，而是&ldquo叫他們脫離惡者&rdquo。
魔鬼的問題，假如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占據着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有些人會在他身上看出一個摩尼教徒。
我們知道，偉大的異端祖師摩尼承認在這個世界中有兩大原則：善與惡，兩個原則是同樣的活躍和獨立，也同樣的不可或缺，在這一點上，摩尼的學說跟查拉圖斯特拉的學說十分類似。
我們已經能看到&mdash&mdash這一點我要再強調一下，因為這是極其重要的一點&mdash&mdash陀思妥耶夫斯基讓魔鬼居住的地方，不是人的下層區域&mdash&mdash盡管整個的人都可能成為它的居所和它的戰利品&mdash&mdash而是上層區域，即智力的區域，頭腦的區域。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來，惡者對我們的巨大誘惑是智力的誘惑，是一些問題。
我想在此提一提長久以來一直表達出了人類持久焦慮的問題，我想這并沒有怎麼偏離我的話題吧。
有這樣一些問題：&ldquo人到底是什麼？他是從哪裡來的？他要到哪裡去？他在誕生之前是什麼？他在死亡之後又成為了什麼？他要達到什麼樣的真理？&rdquo或者，說得更精确一些：&ldquo真理是什麼？&rdquo 但是，自尼采起，從尼采之後，一個新的問題提了出來，那是一個與其他問題迥然不同的問題&hellip&hellip與其說，它嫁接在那些問題之上，還不如說，它擾亂了并取代了那些問題；這個問題也包含了他的焦慮，它令尼采焦慮得發狂。
這個問題，就是：&ldquo人能做什麼？一個人能做什麼？&rdquo這一問題包含着一種可怕的憂慮，即人原本可能是别的東西，原本可能更強，現在也還可以更強，但人可恥地停歇在了第一階段，絲毫沒有考慮到臻于完美。
尼采确實是提出這一問題的第一個人嗎？我不敢肯定，但是，對他精神思想形成過程的研究本身會告訴我們，他在希臘人和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人身上已經遇到了這一問題，不過，在那些意大利人身上，這一問題立即有了答案，并促使人投入到了實踐的領域。
意大利人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他們立即就在行動中、在藝術作品中找到了它。
我想到了博爾吉亞家的亞曆山大和恺撒[125]，想到了腓特烈二世（所謂兩西西裡王的那一位）[126]，還有萊奧那多·達·芬奇，還有歌德。
他們都是創造者，是高級的人。
對藝術家和行動家來說，超人的問題是不存在的，或者，至少是立即就解決了的。
他們的生活本身，他們的作品，就是一種直接的答案。
當問題提出之後找不到答案時，或者說，問題提出後遲遲沒有等到答案時，焦慮便開始了。
會思考、會想象卻不行動的人，是在毒害自己。
我願意在此再一次為你們援引威廉·布萊克的話：&ldquo有欲望卻不行動的人生出惡臭。
&rdquo尼采正是被這種惡臭毒害死的。
&ldquo一個人能做什麼？&rdquo這個問題，是無神論者的問題，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卻很好地理解了它，因為，正是對上帝的否定不可避免地引出了對人的肯定： &ldquo沒有上帝嗎？那麼&hellip&hellip那麼一切都是允許的。
&rdquo我們在《群魔》中聽到這話。
我們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再一次讀到了它。
假如上帝存在，一切便取決于他，我不能做任何有違他意願的事情。
而如果他不存在，一切便取決于我，我必須肯定我的獨立性。
[127] 如何肯定自己的獨立性？焦慮就在這裡開始了。
一切都被允許。
什麼？一切！一個人能做什麼？ 我們每一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看到他的一個人物對自己提出這一問題，我們就可以确信，不久後，我們就該見識到他的崩潰了。
我們首先看到拉斯柯爾尼科夫，這一思想首先是在他的身上形成的；而這樣一個思想，到了尼采那裡，變成了超人的思想。
拉斯柯爾尼科夫寫了一篇多少有些颠覆性的文章，他在文章中闡述道： 人分為普通人和非凡人：第一類應該生活在屈從中，他們沒有權利違背法律，他們是一些普通人。
第二類有權利犯各種罪行，踐踏各種法律，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們是非凡的人。
波爾菲爾認為，這篇文章的概要至少可以這樣歸納。
但是拉斯柯爾尼科夫并不同意： &ldquo不完全是這樣，&rdquo他以簡單而又謙虛的口氣開始說，&ldquo我承認，您幾乎準确地複述了我的思想，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準确地&hellip&hellip（他說這些詞的時候，帶着一種樂趣），隻不過，我并沒有像您說的那樣說過，非凡的人必須時時犯各種各樣的罪行。
我想，我們的書刊檢查制度也不會允許這樣的文章發表吧。
我提出的是這個：&lsquo非凡人有權允許自己的意識超越某些障礙，但這隻是為實現自己的思想所必需的，而這個思想可能對整個的人類有益。
&rsquo&rdquo &hellip&hellip &ldquo我還記得，在我文章的下文中，我強調了這樣的一個思想，即人類的所有立法者和引路人&mdash&mdash從最古老的那些人開始&mdash&mdash都毫無例外地是罪犯，因為，在制定新的法令的時候，他們踐踏了那些由社會忠實地遵守、由祖先代代相傳的舊法令。
&ldquo甚至還應該看到，幾乎所有這些善行人和引路人，都曾經是嗜血成性的人。
由此，不僅所有的偉大人物，而且所有那些多少超然于普通水平之上的人，能說出一些新東西的人，都必然是罪犯，這是他們的天性使然&mdash&mdash當然，他們犯罪的程度會有所不同。
不然的話，他們很難超越常規。
要他們乖乖地留在常規之中，他們肯定不樂意，而且，依我看來，他們的職責本身也禁止他們如此。
&rdquo[128] 在這裡，我順便提請大家注意一下，盡管拉斯柯爾尼科夫做了這樣一番聲明，他仍然是一個信徒： &ldquo您相信上帝嗎？請允許我這樣好奇地問您。
&rdquo &ldquo我相信。
&rdquo青年人說着，擡起頭來望着波爾菲爾。
&ldquo還&hellip&hellip相信拉撒路的複活嗎？&rdquo &ldquo相信。
可是您為什麼要問這個？&rdquo &ldquo您不折不扣地相信？&rdquo &ldquo不折不扣。
&rdquo[129] 在這一點上，拉斯柯爾尼科夫跟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其他的超人不同。
&ldquo對獅子和牛實行同一法律，就是壓迫。
&rdquo布萊克這樣說過。
拉斯柯爾尼科夫隻是對自己提出了問題，卻沒有采取什麼行動來解決它，僅僅這一點，就表明他并不是一個超人。
他的失敗是徹底的。
他一時一刻都沒有擺脫對自身平庸性的清醒意識。
正是為了向自己證明他是一個超人，他把自己推向了罪行。
&ldquo一切都在這裡，&rdquo他自言自語地重複道，&ldquo隻要有膽量就成。
從這個真理出現在我的眼前，如陽光一樣明亮的那一天起，我就想顯示一下我的膽量，我就殺了人。
我隻是想證明我的大膽。
&rdquo[130] 後來，在犯罪之後： &ldquo假如一切可以重來一次，&rdquo他又說，&ldquo我也許就不會幹了
不是&ldquo叫他們脫離惡&rdquo，而是&ldquo叫他們脫離惡者&rdquo。
魔鬼的問題，假如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占據着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有些人會在他身上看出一個摩尼教徒。
我們知道，偉大的異端祖師摩尼承認在這個世界中有兩大原則：善與惡，兩個原則是同樣的活躍和獨立，也同樣的不可或缺，在這一點上，摩尼的學說跟查拉圖斯特拉的學說十分類似。
我們已經能看到&mdash&mdash這一點我要再強調一下，因為這是極其重要的一點&mdash&mdash陀思妥耶夫斯基讓魔鬼居住的地方，不是人的下層區域&mdash&mdash盡管整個的人都可能成為它的居所和它的戰利品&mdash&mdash而是上層區域，即智力的區域，頭腦的區域。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來，惡者對我們的巨大誘惑是智力的誘惑，是一些問題。
我想在此提一提長久以來一直表達出了人類持久焦慮的問題，我想這并沒有怎麼偏離我的話題吧。
有這樣一些問題：&ldquo人到底是什麼？他是從哪裡來的？他要到哪裡去？他在誕生之前是什麼？他在死亡之後又成為了什麼？他要達到什麼樣的真理？&rdquo或者，說得更精确一些：&ldquo真理是什麼？&rdquo 但是，自尼采起，從尼采之後，一個新的問題提了出來，那是一個與其他問題迥然不同的問題&hellip&hellip與其說，它嫁接在那些問題之上，還不如說，它擾亂了并取代了那些問題；這個問題也包含了他的焦慮，它令尼采焦慮得發狂。
這個問題，就是：&ldquo人能做什麼？一個人能做什麼？&rdquo這一問題包含着一種可怕的憂慮，即人原本可能是别的東西，原本可能更強，現在也還可以更強，但人可恥地停歇在了第一階段，絲毫沒有考慮到臻于完美。
尼采确實是提出這一問題的第一個人嗎？我不敢肯定，但是，對他精神思想形成過程的研究本身會告訴我們，他在希臘人和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人身上已經遇到了這一問題，不過，在那些意大利人身上，這一問題立即有了答案，并促使人投入到了實踐的領域。
意大利人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他們立即就在行動中、在藝術作品中找到了它。
我想到了博爾吉亞家的亞曆山大和恺撒[125]，想到了腓特烈二世（所謂兩西西裡王的那一位）[126]，還有萊奧那多·達·芬奇，還有歌德。
他們都是創造者，是高級的人。
對藝術家和行動家來說，超人的問題是不存在的，或者，至少是立即就解決了的。
他們的生活本身，他們的作品，就是一種直接的答案。
當問題提出之後找不到答案時，或者說，問題提出後遲遲沒有等到答案時，焦慮便開始了。
會思考、會想象卻不行動的人，是在毒害自己。
我願意在此再一次為你們援引威廉·布萊克的話：&ldquo有欲望卻不行動的人生出惡臭。
&rdquo尼采正是被這種惡臭毒害死的。
&ldquo一個人能做什麼？&rdquo這個問題，是無神論者的問題，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卻很好地理解了它，因為，正是對上帝的否定不可避免地引出了對人的肯定： &ldquo沒有上帝嗎？那麼&hellip&hellip那麼一切都是允許的。
&rdquo我們在《群魔》中聽到這話。
我們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再一次讀到了它。
假如上帝存在，一切便取決于他，我不能做任何有違他意願的事情。
而如果他不存在，一切便取決于我，我必須肯定我的獨立性。
[127] 如何肯定自己的獨立性？焦慮就在這裡開始了。
一切都被允許。
什麼？一切！一個人能做什麼？ 我們每一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看到他的一個人物對自己提出這一問題，我們就可以确信，不久後，我們就該見識到他的崩潰了。
我們首先看到拉斯柯爾尼科夫，這一思想首先是在他的身上形成的；而這樣一個思想，到了尼采那裡，變成了超人的思想。
拉斯柯爾尼科夫寫了一篇多少有些颠覆性的文章，他在文章中闡述道： 人分為普通人和非凡人：第一類應該生活在屈從中，他們沒有權利違背法律，他們是一些普通人。
第二類有權利犯各種罪行，踐踏各種法律，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們是非凡的人。
波爾菲爾認為，這篇文章的概要至少可以這樣歸納。
但是拉斯柯爾尼科夫并不同意： &ldquo不完全是這樣，&rdquo他以簡單而又謙虛的口氣開始說，&ldquo我承認，您幾乎準确地複述了我的思想，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準确地&hellip&hellip（他說這些詞的時候，帶着一種樂趣），隻不過，我并沒有像您說的那樣說過，非凡的人必須時時犯各種各樣的罪行。
我想，我們的書刊檢查制度也不會允許這樣的文章發表吧。
我提出的是這個：&lsquo非凡人有權允許自己的意識超越某些障礙，但這隻是為實現自己的思想所必需的，而這個思想可能對整個的人類有益。
&rsquo&rdquo &hellip&hellip &ldquo我還記得，在我文章的下文中，我強調了這樣的一個思想，即人類的所有立法者和引路人&mdash&mdash從最古老的那些人開始&mdash&mdash都毫無例外地是罪犯，因為，在制定新的法令的時候，他們踐踏了那些由社會忠實地遵守、由祖先代代相傳的舊法令。
&ldquo甚至還應該看到，幾乎所有這些善行人和引路人，都曾經是嗜血成性的人。
由此，不僅所有的偉大人物，而且所有那些多少超然于普通水平之上的人，能說出一些新東西的人，都必然是罪犯，這是他們的天性使然&mdash&mdash當然，他們犯罪的程度會有所不同。
不然的話，他們很難超越常規。
要他們乖乖地留在常規之中，他們肯定不樂意，而且，依我看來，他們的職責本身也禁止他們如此。
&rdquo[128] 在這裡，我順便提請大家注意一下，盡管拉斯柯爾尼科夫做了這樣一番聲明，他仍然是一個信徒： &ldquo您相信上帝嗎？請允許我這樣好奇地問您。
&rdquo &ldquo我相信。
&rdquo青年人說着，擡起頭來望着波爾菲爾。
&ldquo還&hellip&hellip相信拉撒路的複活嗎？&rdquo &ldquo相信。
可是您為什麼要問這個？&rdquo &ldquo您不折不扣地相信？&rdquo &ldquo不折不扣。
&rdquo[129] 在這一點上，拉斯柯爾尼科夫跟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其他的超人不同。
&ldquo對獅子和牛實行同一法律，就是壓迫。
&rdquo布萊克這樣說過。
拉斯柯爾尼科夫隻是對自己提出了問題，卻沒有采取什麼行動來解決它，僅僅這一點，就表明他并不是一個超人。
他的失敗是徹底的。
他一時一刻都沒有擺脫對自身平庸性的清醒意識。
正是為了向自己證明他是一個超人，他把自己推向了罪行。
&ldquo一切都在這裡，&rdquo他自言自語地重複道，&ldquo隻要有膽量就成。
從這個真理出現在我的眼前，如陽光一樣明亮的那一天起，我就想顯示一下我的膽量，我就殺了人。
我隻是想證明我的大膽。
&rdquo[130] 後來，在犯罪之後： &ldquo假如一切可以重來一次，&rdquo他又說，&ldquo我也許就不會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