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講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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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合了他的人物和事件,将一束強光打在它們之上,使光線隻照在一面。

    每一個人物都沉浸在他人的陰影中,又依靠在自己的陰影上。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我們還注意到一個特殊的需要,即結集、集合、集中,在小說的一切成分之間創造出盡可能多的互相關系和互相依賴。

    他筆下的事件不像司湯達和托爾斯泰小說中那樣,沿着一條溪流緩慢而平穩地發展,而總有一些時候互相混雜、互相糾結到一個旋渦中去。

    故事叙述的因素&mdash&mdash倫理道德的、心理的,以及外部的&mdash&mdash正是在旋渦中分而後合,離而又聚。

    在他的筆下,我們見不到任何線條上的簡化和淨化。

    他喜歡複雜性,他保護複雜性。

    情感、思想、愛欲從不表現為純的狀态。

    他在環境中制造真實。

    在這裡,我注意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描述,注意到他對人物性格的描繪。

    但是請允許我先給你們讀一段雅克·裡維埃[80]關于這一點的著名評論: 小說家的頭腦中一旦有了人物的形象,他便有兩種極為不同的方式将他們文字化:抑或強調人物的複雜性,抑或堅持人物的和諧性。

    在這個他将充實的靈魂中,要麼他可以制造出整個陰暗,要麼他可以通過描寫為讀者消除陰暗;要麼他保留着自己的洞穴,要麼他将它們暴露無遺。

    [81] 你們知道雅克·裡維埃的意思是什麼了吧。

    他是說,法蘭西學派暴露洞穴,而某些外國小說家,例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則尊重并且保護他們的陰暗。

    裡維埃還說: 總之,陀思妥耶夫斯基對他們的深淵最感興趣,為了最出人意料地暗示它們,他運用一切方法。

     &hellip&hellip 我們則相反,面對一個複雜之至的靈魂,當我們試圖去表現它時,我們本能地尋求去構建它。

    [82] 這一點就足夠嚴重了,但他還補充道: 需要時,我們還要再助一臂之力,我們消除一些有歧義的特征,我們解釋一些隐蔽的細節,以便構築起一個心理整體。

     &hellip&hellip 一個徹底封閉的深淵,那就是我們追求的理想。

     在這一點上,我并不相信在巴爾紮克的筆下我們找不到某些&ldquo深淵&rdquo,某些艱澀之處,某些無法解釋的東西;我也并非那麼确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淵總像人們一開始認為的那樣未得到多少解釋。

    要不要我為你們提供一個巴爾紮克的深淵作例子呢?我在他的《絕對的探求》中找到一個,巴爾塔紮·克拉艾斯尋求點金之石。

    表面上,他完全忘記了從小接受的宗教教育。

    他的探求是他唯一的活動。

    他丢開了他的妻子,虔誠的約瑟芬,任她替丈夫的無神論自由思想擔驚受怕。

    某一天,她突然闖進了實驗室。

    開門帶入的空氣導緻了藥品爆炸。

    克拉艾斯夫人昏了過去&hellip&hellip這時,巴爾塔紮發出了一聲什麼樣的叫喊呢?那是一聲沖破他思想的積層、猛然帶出童年的信念的叫喊:&ldquo贊美上帝,你在!聖徒們為你免去一死。

    &rdquo巴爾紮克并沒有做什麼渲染。

    我敢肯定,讀這本書的二十個人當中倒有十九個人不會注意到這一斷層。

    它讓我們瞥見的深淵仍未被解釋,或者說無法解釋。

    實際上,巴爾紮克對這一點不感興趣。

    他認為重要的,是人物保持性格的前後一緻。

    在這一點上,他與法蘭西民族的感情是一緻的,因為我們法蘭西人最需要的便是邏輯。

     不僅《人間喜劇》的人物,而且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真實喜劇的人物,都在按照巴爾紮克的理想自我描繪出來,我們所有的法國人,隻要還是法國人,就都在自我描繪。

    隻要我們的天性還在,那麼天性的前後不一貫便會顯得那麼别扭,那麼可笑。

    我們否定這種前後不一。

    我們會竭力去消除它。

    我們每一人都意識到自身的整體性、自身的連續性。

    我們身上一切被壓抑的無意識的東西,如同我們所看到的在克拉艾斯身上突然表現出來的感情,如果我們不能将它們斬盡除絕,那麼至少也不能看重它們。

    我們的一舉一動,總是按照我們以為一個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做的那樣去做。

    我們的多數行為并不是聽從我們意願的驅動,而是出于一種需要,去模仿我們自己,在未來中打上過去的烙印。

    我們為線條的連續性和純潔性而犧牲真實(即是說真誠)。

     與這一切相比,陀思妥耶夫斯基為我們提供了一些什麼呢?他的人物毫不顧及性格的一緻性,他們樂于向其天性尚能容忍的一切矛盾、一切否定面讓步。

    也許正是這一不連貫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感興趣。

    他不但不隐藏它,而且從不停歇地讓它顯現出來,讓它發出光輝。

     或許,他的作品中還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