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講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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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看它會變成什麼&hellip&hellip[76] 陀思妥耶夫斯基從來不為觀察而觀察。

    他的作品絕不誕生于對現實的觀察,或者說,至少并不僅僅誕生于此。

    它也不是誕生于一個預先設計的思想,因此,它不是理論的,而是沉浸在現實之中,它誕生于思想與實踐的相遇中,于兩者的混合(英國人用的是Blending一詞)之中。

    這兩者緊密相結合,以至于很難說哪個因素超過了另一個因素,可以說,他小說中最為現實的場面,也是最富有心理學和倫理學意義的場面,更确切地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事件受孕于思想的産品。

    &ldquo這部小說的想法在我腦子中存在已有三年了。

    &rdquo1870年時,他這樣寫道(這裡指的是他在九年以後才寫的《卡拉馬佐夫兄弟》)。

    而在另一封信中,他寫道: 在這本書的各部分中貫穿到底的主要問題,也是我一生中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苦苦自擾的難題:上帝的存在! 但是這個思想隻要沒有遇到各式各樣的事件(一項著名的事業、一樁刑事案件審判,等等)使之受孕成形,它就會長期飄忽不定地停留在他的腦子裡。

    隻有到那時,人們才能說作品構思成了。

    &ldquo我所寫的是一件有傾向性的事情。

    &rdquo在這同一封信裡他還寫道,他說的是與《卡拉馬佐夫兄弟》同時構思成熟的《群魔》。

    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也是一部有傾向性的作品。

    沒有什麼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更加有根有據的了。

    他的每一本小說都是一種示範,簡直可以說是一篇辯護詞。

    或者更确切地說,是一通說教。

    假如我們要對這位令人敬佩的藝術家指責什麼,那就是他太想表明什麼了。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從不強求我們的觀點向他靠攏。

    他尋求闡明這些觀點,使某些暗藏的真理明朗化,因為這些真理使他着迷。

    隻要它們在他看來&mdash&mdash不久的将來在我們看來也同樣&mdash&mdash具有重要的意義,具有人類精神所能認識到的最重要的意義,因為這些真理不是抽象的真理、超乎人類的真理,而是親切的、隐秘的真理。

    這些使他的作品免遭傾向性歪曲的東西,這些真理,這些思想,正是在那裡順從于事件,深深地紮根于現實之中。

    面對着人類現實,他保持了一種謙遜的、順從的态度,他從不強求什麼,他從不迫使事件傾向于他,他在自己的思想中履行了《福音書》中的告誡:&ldquo凡想保全生命的,必丢失,凡放棄生命的,必使其永生[77]。

    &rdquo 在繼續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中尋找他的思想之前,我願向你們談一談他的工作方法。

    斯特拉霍夫講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幾乎隻在夜裡工作:&ldquo将近午夜,萬籁俱寂,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獨自與茶炊為伴,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涼絲絲的、不太濃的茶,一直工作到淩晨五六點鐘。

    他下午兩三點鐘起床,一下午用來接待客人、散步或是拜訪友人。

    &rdquo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總是滿意那&ldquo不太濃&rdquo的茶,據人說,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他放縱自己喝了好多烈酒。

    有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出自己正在寫作《群魔》的工作室,他處在一種高亢的精神沖動狀态中,無法自制。

    那天恰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夫人接待客人之日。

    在貴婦雲集的客廳中,野性難馴的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突如其來地發作起來。

    當一位夫人端着一杯茶上前大獻殷勤時,他大叫道:&ldquo見鬼的黃湯,讓你昏了頭&hellip&hellip&rdquo 你們還記得聖萊阿爾修士[78]的那句話吧:&ldquo一部小說是人們沿途照過去的一面鏡子。

    &rdquo假如司湯達沒有拿它來表達他的美學觀點,那它倒顯得有些愚蠢可笑了。

    在法國和英國,自然有相當數量的小說是屬于這樣的基調的,如勒薩日、伏爾泰、菲爾丁、斯摩萊特[79]等人的小說。

    然而,再沒有誰的小說,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離這個框框更遠的了。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和以上列舉的小說之間,在他的小說與托爾斯泰或司湯達的小說之間,有着可以存在于一幅畫與一個全景之間的一切差别。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一幅畫,其中首先重要的是光線的分配。

    光從唯一的一個光源處照射過來&hellip&hellip而在司湯達的、托爾斯泰的小說中,光線是恒常的、平均的、彌散的。

    所有的物體都以同樣的方式被照亮,從四面看去它們都一樣。

    它們沒有影子。

    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中,如同在倫勃朗的畫作中一樣,起重要功能的是陰影。

    陀思妥耶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