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寬容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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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們達到信仰上的一緻。

    &rdquo 所以說産生這些令人憎惡的可怕殺戮,進行這些有傷人類尊嚴的野蠻迫害,其罪責不在異端分子,他們是無辜的(誰又該對他們的思想和信念負責呢?)。

    真正負有罪責的,永遠對我們世界的這種嗜血成性的妄想和狂野的迷誤有罪的,對卡斯台利奧而言,是宗教狂熱,是負責意識形态的人的那種絕不寬容的态度,他們眼裡隻看到他們的理念,他們的宗教,他們的世界觀。

    卡斯台利奧無情地鞭笞這種瘋狂的倨傲自大。

    &ldquo人們這樣地确信他們自己的意見,或者更多的是通過他們自己的意見中得出的錯誤的信心進而确信,他們傲慢地鄙視其他人。

    從這種傲慢産生種種殘忍和迫害,以緻誰也不願意容忍另一個人,隻要那人和他意見不同,盡管在今天,不同意見之多就和人數之多一樣。

    然而沒有一個派别不批判其他所有派别,隻想獨自統治,獨霸天下。

    因此所有這些流放、流亡、囚禁、火刑、絞死,所有這些每天都在執行的卑劣的處死和拷打狂潮,僅僅因為有幾個意見遭到大人物的憎惡而發生,往往甚至因為沒有明确的緣故而發生。

    &rdquo隻是出于固執己見才會演變出荒謬絕倫,隻是由于思想上不能寬容,才會産生&ldquo那種狂野的野蠻的欲望,去做殘忍的事情。

    人們看到今天有些人由于聽到這些撩動情緒的污蔑,變得狂躁不甯,倘若他們打算執行死刑的人當中有一個人首先被人用刀殺死,而不是痛苦萬狀地被文火活活燒死,他們便勃然大怒。

    &rdquo 因此對于卡斯台利奧來說,隻有一樣東西,可以把人類從這些野蠻行為中拯救出來。

    那就是寬容。

    我們的世界有空間容納許多真理,不僅隻容納一個真理。

    隻要人們願意,可以彼此為鄰,住在一起。

    &ldquo讓我們彼此互相寬容,不要批判别人的信仰!&rdquo那麼,那種粗野的反對異端分子的叫嚣就完全多餘,一切因為思想問題進行的迫害就完全沒有必要。

    加爾文在他的文章裡竭力鼓動君王們,使用寶劍去幹淨徹底地消滅異端分子,而卡斯台利奧則請求君王們:&ldquo請你們更多地傾向于溫和這一邊,不要聽從那些鼓動你們去殺人的人。

    因為當你們必須在上帝面前清算你們的賬務之時,他們不可能作為你的幫手站在一邊,助你一臂之力;他們那時要為自己進行辯護,這已經夠他們忙的了。

    請相信我,倘若基督此時就在這裡,他絕對不會規勸你們去殺死那些承認他的聖名的人,即使他們在某個細節上迷失方向,或者誤入歧途&hellip&hellip&rdquo 賽巴斯蒂安·卡斯台利奧不偏不倚、毫不偏袒地對所謂的異端分子有罪還是無辜這個危險的問題進行了探讨,就像處理思想問題應該做的那樣。

    他審查了它,掂量了它。

    當他現在出于内心最深刻的确信,為這些被追捕被迫害的人要求和平和精神的避難所時,盡管内心确有把握,也幾乎是低聲下氣地把他的這個意見放在别人面前。

    而那些幫派人士就像市場上的小販似的,高聲尖叫,大肆喧嘩,稱贊他們的教條。

    這些思想狹隘的教條主義者們人人都不斷地從布道台上向下大叫,他,隻有他出售純正的學說,真正的學說,隻有他的聲音才地地道道地宣揚上帝的意志和聖言,卡斯台利奧則用樸實的語言說:&ldquo我不是作為一個上帝派來的先知跟你們說話,而是作為一個來自群衆的人,此人厭惡争論不休,隻希望宗教能夠不通過争吵而是通過感同身受的愛,不是通過外在的習俗,而是通過内在的心靈效力來得到證明。

    &rdquo教條主義者跟别人說話,就像跟學生和仆從說話一樣。

    而人文主義者和人談話,就像兄弟和兄弟之間,人和人之間交談。

     但是一個真正有人性的人,看到不人道的事情發生,不可能心情不激動。

    一位誠實作家,當他的靈魂因為當代的荒謬絕倫的事情發生而顫抖時,他的手不可能從容不迫地寫出冷漠的原則性強的詞句;倘若他的神經為義憤而灼熱燃燒時,他的聲音不可能保持平穩适度。

    所以卡斯台利奧看到了香佩爾廣場上那根行刑柱,一個無辜的人捆在柱上,因為受到酷刑而扭動至死,他也不可能長此以往保持平靜,而隻是進行學術性的探讨。

    這是一個活人,遵照一個精神上的兄弟之命,活活地充當了犧牲,一個學者被另一個學者,一個神學家被另一個神學家活活害死,而且是以充滿愛的宗教的名義。

    心靈深處湧現出那個受到折磨的塞爾維特的圖像,看到對異端分子進行的殘酷的群衆性的迫害,卡斯台利奧從他寫滿字迹的紙頁上擡起目光,尋找這些駭人聽聞的暴行的制造者,他們徒勞無功地想用對上帝虔誠地侍奉來為自己的褊狹,缺乏寬容進行開脫。

    當卡斯台利奧喊出:&ldquo盡管這些事情如此殘忍,倘若這些暴行的制造者試圖用基督的外衣來掩蓋這些暴行,并且聲稱,他們這樣做隻是貫徹了基督的意願而已,那麼這些施暴者就犯了一個更加可怕的罪行。

    &rdquo這時,他就一直看到加爾文殘忍的眼睛裡去。

    他知道,這些施暴者随時随地都想用某一個宗教的世界觀上的理想來掩飾他們的暴行。

    但是鮮血玷污了每一個理想;暴行貶抑了每一個理念。

    不,米蓋爾·塞爾維特并不是遵照基督的指令被燒死的,而是奉約翰·加爾文的命令死于火刑。

    因為不然整個基督教世界都會因為這樣一個事件而在世上受到糟蹋。

    卡斯台利奧叫道:&ldquo倘若承認基督的人都會通過火刑和水刑遭到屠殺,受到的虐待甚于殺人犯和強盜所受的待遇,今天誰還願意當基督徒&hellip&hellip倘若人們看到,在今天有人在某一個細節上和那些攫取了權力和暴力的人意見相左,就會以基督的名義被活活燒死,盡管他葬身火穴之中,還大聲承認,他是信仰基督的,那麼誰還願意侍奉基督?&rdquo 于是這位崇高的人文主義者感到,終于必須制止這種瘋狂的妄想:認為可以折磨人并且殺死人,隻因為他們反抗此時此地的暴力擁有者。

    卡斯台利奧看到,暴力擁有者始終不斷地濫用暴力,在這個世上就他一人,獨自一人,這個渺小的,弱勢的人在關懷這些受迫害、受驅趕的人,他便拼命向着蒼天揚起嗓音,在一曲充滿激情的憐憫賦格曲中他的呼籲這樣終結:&ldquo啊,基督,宇宙的創造者和宇宙的君王,你看見這些事情了嗎?你真的和從前判若兩人,變得這樣殘忍,對你自己變得這樣充滿敵意?當你還在人世的時候,沒有比你更溫柔更好心的人,沒有人比你更溫和地容忍人們的嘲弄。

    你受到百般辱罵,被人吐了唾沫,被人嘲笑,扣上荊冠,在兩個強盜當中釘在十字架上,在蒙受最深沉屈辱之際,你會為那些把污辱和诟罵加諸你的人們祈禱。

    現在你真的已變成另一個樣子?我祈求你,以你聖父最神聖的聖名祈求你:你的的确确要求,把那些沒有遵守你的指令和誡命的人,像你的布道師們所要求的那樣,統統扔到水裡去淹死,用鐵鉗撕得粉碎,一直撕到五髒六腑,撒上鹹鹽,用利劍紮爛,用文火燒烤,用各式各樣的酷刑慢慢地折磨,盡可能緩慢地折磨至死?啊,基督,你真的批準了這些暴行?那些做出這些屠宰行徑,這樣折磨人肢解人的人們,的的确确是你的仆人?當這些殘忍的屠宰行徑進行時,他們呼喚你的聖名作證,你的态度真的,就仿佛你餓得發慌,想吃人肉?倘若你,基督,真的要求人們做這些事情,那麼還有什麼事情留給撒旦去做呢?說你和撒旦幹的事一模一樣,啊,可怕的對上帝的亵渎啊!啊,人的這些勇氣多麼卑劣啊!把這樣的暴行統統推在基督身上,這樣的暴行隻可能是魔鬼的意志和獨創啊!&rdquo 倘若賽巴斯蒂安·卡斯台利奧沒有寫别的,隻寫了《論異端分子》一書的這篇前言,而在這篇前言裡隻寫了這一頁,他的名字也必将載入人文主義的史冊,永遠不會磨滅。

    因為在刀劍的铿锵聲蓋過人們說話的聲音,戰争把最後的決定權悉數奪走的世界裡,他這樣的聲音揚起,顯得多麼孤獨,他的令人震撼的申訴,希望被人聽見,又是多麼無望。

    但是盡管所有的宗教和傳播智慧的教師已無數次宣揚過這些最富人性的要求,但是這些要求還得一再讓健忘的人類記住。

    謙虛的卡斯台利奧補充道:&ldquo毫無疑問,别人沒有說過的話,我不說。

    但是隻要是真實正确的事情,重複多次直到被人承認,這也并不多餘。

    &rdquo因施暴者在每一個時代都會以其他的形式更新,那麼反對他們而進行的鬥争也必須由知識分子一再更新。

    他們永遠不得逃避,借口眼下暴力過于強大,因此用語言來對抗暴力毫無意義。

    因為必要的事再多說也不嫌多餘,說出真理絕非徒勞。

    話語雖說沒有取勝,但它證明了真理永恒的現實性。

    誰在這樣的時刻為真理效力,已經以行動證明,任何恐怖勢力都不能控制自由靈魂,即使在最無人性的世紀,也有容納人性之聲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