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寬容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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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一個微不足道籍籍無名的市政廳的文書在那個狂熱的時代這麼說,許多人也這麼想。

    但是所有的人都隻是暗地裡這樣想想他們的意見而已。

    即便是為人正直的策爾沁特斯,也和他的老師鹿特丹的埃拉斯姆斯一樣,害怕參加當時問題的讨論。

    他老老實實地帶着羞愧的情緒向加爾文承認,他隻能把不同意見寫信告訴加爾文,在公開場合他甯可保持沉默。

    &ldquo隻要我的良心不逼着我,我不會走到競技場去。

    隻要我的良心允許我不去挑起争論,傷害任何人,我甯可保持沉默。

    &rdquo人文主義者的天性都是很快就表示放棄,從而使施加暴力者容易大行其道。

    他們大家的行動都像這位為人方正,但是毫無戰鬥之心的策爾沁特斯一樣:保持沉默。

    這些人文主義者,這些神職人員,這些學者,一些人是對于大聲争吵感到厭惡,另一批人是感到害怕,害怕他們如若不僞善地把塞爾維特處死事件當作值得稱贊的事情大肆贊揚,自己會被人懷疑為異端分子。

    所以表面上,加爾文那極端粗暴的要求,對思想異己分子進行全面的迫害,似乎并未遭到反駁。

    這時突然有一個聲音響起&mdash&mdash加爾文十分熟悉的深惡痛絕的聲音&mdash&mdash以受到侮辱的人性的名義,公開控告對米蓋爾·塞爾維特所犯的罪行:這是卡斯台利奧清亮的聲音。

    日内瓦的施暴者加爾文的威脅從來沒有把他吓唬住,他堅決鎮定地把他的生命當作賭注投入,為了拯救無數人的生命。

     每次精神戰争,并不是那些輕率地、激情滿懷地發動一場争鬥的人是最好的戰士,而是那些長期猶豫不決,内心熱愛和平,先要慢慢地下定決心做出決斷的人,才是最好的戰士。

    隻有當他們把一切諒解的可能性都已窮盡,認識到訴諸武力已在所難免的時候,他們才心情沉重,很不愉快地被迫進行自衛。

    但是恰好是那些最難做出戰鬥決心的人,将永遠是決心最大、最為堅決的戰士。

    卡斯台利奧便是如此。

    作為一個真正的人文主義者,他并不是天生的堅信不疑的鬥士。

    彬彬有禮、樂于和解、真心妥協,其實更加符合他溫和的最深意義上的宗教的天性。

    就像他精神上的先人埃拉斯姆斯一樣,他知道每一個人世間的真理和每一個上帝的真理都形式多樣,含義也多樣。

    他的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書名叫作《論懷疑的崇高藝術》(拉丁文:Deartedubitandi)這并不偶然。

    但是這樣不斷地自我懷疑和自我審查,并沒有使卡斯台利奧變成一個冷漠的懷疑論者。

    他的小心謹慎隻是教育他要小心翼翼地對待所有不同意見。

    他甯可保持沉默,也不要冒冒失失地參加别人的争論。

    自從他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自願放棄他的職位和尊榮之後,他已經完全從當代的政治中抽身引退,去從事一項精神上建設性的工作,用他的拉丁、法語譯雙語《聖經》譯文更好地為傳播《福音書》效力。

    巴塞爾,這個宗教和平的最後一個島嶼,已成為他的甯靜的故鄉。

    這裡的大學還守護着埃拉斯姆斯的遺産,因此所有那些受到教會獨裁專制迫害的人都逃亡到這裡,當年全歐人文主義的最後一個避難所。

    卡爾斯塔特被路德從德國驅逐出來之後,住在這裡。

    貝爾納特·奧契諾被羅馬天主教的宗教法庭從意大利趕出來之後,住在這裡。

    卡斯台利奧被加爾文從日内瓦排擠出來之後,住在這裡,雷利阿·索契諾和庫裡阿内也在這裡,還有在荷蘭獲罪的再洗禮派教徒大衛·德·約裡斯也改名換姓,神秘兮兮地蟄伏在這裡。

    共同受到的迫害造成共同的命運,把這些流亡者聯合起來,盡管他們并不是在所有的神學問題上都擁有同樣的堅定信念。

    但是人類的不同天性并不需要把宇宙觀全都系統地弄得整齊劃一,連最後一枚紐扣也完全一緻,隻有這樣才能在富有人性的氣氛中聯合起來,友好地進行交談。

    所有這些拒絕在道德的獨裁專制下效勞的人在巴塞爾過着一種悄然無聲,閉門索居的學者生涯。

    他們并不把一篇篇宣傳文章,一本本小冊子傾灑在世上,也不在講堂上重點強調什麼觀點。

    他們不拉幫結夥組成門派;僅僅隻有對日益嚴重的精神控制和監督所産生的共同悲哀把這些各自孤立的&ldquo抗議派學者&rdquo(日後人們用這個字眼稱呼這些反對任何教條恐怖的學者)聯系起來。

     對于這些獨立自主的思想家而言,塞爾維特受火刑燒死和加爾文的血淋淋的辯護書,不言而喻是一份宣戰書。

    這件放肆大膽的挑釁行為激起了他們的痛苦和驚恐。

    他們大家立刻認識到,決定性的時刻已經來到。

    倘若這樣一種暴行無人回答,那麼自由精神在歐洲已經退位下台,暴力也就變成了權力。

    &ldquo在黑暗已經一度變成光明之後&rdquo,在宗教改革已經把思想自由的要求帶到世上之後,人們難道又要重新回到黑暗中去?難道真像加爾文所要求的,該用絞架和利劍把一切思想不同的基督徒,全都斬盡殺絕?難道現在,在最危險的時刻,趁成千上萬個柴堆還沒在香佩爾廣場上點燃,難道不該昭告天下,不得把那些在精神事務上持不同意見的人像一群惡獸似的四下追趕,像強盜和殺人犯似的殘忍地嚴刑拷打,折磨緻死?現在,在最後,真正是最後的時刻必須大聲清晰地向全世界表明,一切不寬容的行為都是非基督徒的行為,如果采用恐怖手段,那就是非人性的行為。

    他們大家都感受到這點:現在必須大聲清晰地說一句對被迫害者有利的話,一句反對迫害者的話。

     大聲、清晰,&mdash&mdash但是在那個時刻怎麼還能辦到!有些時候,人類最簡單、最清楚的真理被迫變得模糊不清,進行一番喬裝打扮,才能傳到人們那裡。

    因為敞開的大門已由當權者的警務官吏和海關官員嚴加把守,最人道、最神聖的思想必須遮上面紗,包上頭巾,像小偷一樣通過後門悄悄偷運進去。

    當一個民族或者一種信仰獲得攻擊另一個民族或另一種信仰的言論自由之時,一切表示和解的傾向,一切和平主義的妥協讓步的理想全都遭到懷疑和鎮壓,借口是:這些傾向和理念危害某一個(永遠是另外一個)國家的權威或神的權威,它們通過其傾向人性的意志,以&ldquo失敗主義的思想&rdquo削弱宗教虔誠的熱忱或愛國主義的熱忱。

    這種荒謬的事情一再重複。

    所以在加爾文的恐怖統治下,卡斯台利奧和他的夥伴,絕對不敢清楚地公開闡明他們的觀點。

    要是像他們計劃的那樣,發表一篇寬容宣言,一份呼籲人道的号召書,它們第一天就會被宗教專制制度沒收。

    所以暴力隻能用計謀來對付。

    卡斯台利奧采用了一個完全杜撰出來的名字&ldquo馬蒂努斯·貝利烏斯&rdquo作為主編,在封面上加上一個假冒的印刷地點(用馬格德堡來代替巴塞爾),尤其是在正文中甚至把拯救無辜受迫害者的這一呼籲也僞造成一部學術著作,神學著作。

    這本書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些學識淵博的教會和其他方面的權威們泰鬥們在對以下問題進行純學術性的探讨:&ldquoDehaereticisansintpersequendietomininoquomodositcumeisagendummultorumtumveterumtumrecentiorumsententiae&rdquo(拉丁文)&mdash&mdash翻譯過來就是:&ldquo異端分子是否應該迫害,以及該如何處理他們,根據古往今來許多作家書面意見摘引而成&rdquo。

    的确,如果隻是草草翻閱一下此書的篇頁,首先就會認為,的确手持了一本虔信的純理論的小冊子,因為書裡寫着最著名的教會長老們聖·奧古斯蒂努斯、聖·巴裡索斯托姆斯以及希羅尼姆斯的警句名言,和偉大的耶稣教的權威泰鬥們,如路德和賽巴斯蒂安·弗朗克或者不偏不倚毫無派性的人文主義者埃拉斯姆斯的摘引名句像兄弟般友好地并列在一起。

    這隻是一部繁瑣的學院派的選集而已,一部法學和神學方面的引文選篇,選自不同派别的哲學家,似乎在這裡拼湊在一起,便于讀者看到純個人的不受人影響的對這道難題的判斷。

    可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裡挑選出來的評審意見都一緻認為對異端分子判處死刑是不允許的。

    這部就其内容而言,極為嚴肅的著作,含有最為聰明的一條妙計,即本書所做的惟一的惡作劇乃是:引用的反對加爾文的演說家當中還有一位,其論點一定會使加爾文特别生氣:此人并非别人,乃是加爾文自己。

    他自己作的鑒定評語,當然那是他自己還是個受迫害者時作的鑒定,生硬粗暴地反駁了他自己現在狂熱地要求對異端分子采用火與劍的呼聲。

    塞爾維特的這位鐵石心腸的兇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加爾文隻好被稱作非基督徒,因為這裡印在紙上并且用他個人的名字标明的這句話:&ldquo用武器來迫害那些被教會驅逐出來的人,并且拒絕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