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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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以來宗教的王國就一直和神秘、迷信的東西,密切相聯。

    凡是使感官活躍起來,使感情柔軟模糊地得到慰藉的東西,都得毫無例外地從教堂和禮拜中驅逐出去,徹底消滅。

    因為真正的信徒并不是懷着一顆得到藝術感染的靈魂接近神性。

    真正的信徒并不是為甜絲絲的乳香的煙霧弄得迷迷糊糊,被音樂弄得魂不守舍,被那些所謂的虔誠的(實際上是罪惡的)畫像和雕塑的美所引誘的情況下接近神性。

    真理隻存在于清晰明快之中,确切的含義隻存在于上帝明确的聖言之中。

    因此,必須排除一切&ldquo偶像崇拜&rdquo,把一切畫像和雕塑從所有的教堂裡全部清除,把所有的法衣、祈禱書和神龛都從上帝的神壇上弄走,&mdash&mdash上帝無需任何華麗修飾。

    把一切麻醉靈魂,使之暈眩的東西統統揚棄,在向上帝進行禮拜儀式時不要音樂,不要管風琴演奏!甚至日内瓦教堂裡所有的鐘,從此也噤聲沉寂,不得敲響:真正的信徒不該由鐵制的死物來提醒他們的職責,虔誠永遠不是通過外在的事物,永遠不是通過祭獻和捐贈來得到證實,而隻是通過内心的馴從。

    因此他把大型彌撒和各種典禮,把一切象征物品和各色小型儀式都逐出教堂,停止舉行一切慶典和節日!加爾文大筆一揮,把日曆上所有的節日全都廢除。

    早在基督教早期、在羅馬的地下墓穴中就已慶祝過的複活節和聖誕節也就此廢止,所有聖人的紀念日也被廢止,久已深入人心的風俗習慣全遭廢止;加爾文的上帝不要大家崇敬,甚至也不要大家熱愛,永遠隻要大家畏懼。

    倘若世人試圖懷着狂熱的心醉神迷的激情,奔放狂喜的情緒接近上帝,而不是永遠懷着敬畏之情,遠遠地侍奉上帝,那純屬狂妄自大。

    因為這就是加爾文重新估價的最深層的意義所在:為了盡可能地提高神性,使之淩駕于人世之上,加爾文便把世俗性盡可能地壓到難以估量的深層地下;為了賦予上帝的理念以最為完美無缺的尊嚴,他就剝奪了人的思想的權利,把它百般貶抑。

    這位憎惡人類的宗教改革家從來就認為人類隻不過是一群卑劣不堪、放蕩不羁的罪人。

    加爾文一生就無比厭惡我們世界氣勢浩蕩,不可阻擋地從千百個源泉迸湧出來的歡娛之情,對它懷有一種僧侶般的畏懼和驚恐。

    加爾文一再喟然歎息,上帝憑着什麼樣難以理解的意旨,把他的造物&mdash&mdash人&mdash&mdash創造得這樣殘缺不全,這樣違背道德,總是傾向于犯罪,沒能認出神性何在,急不可耐地要沉湎于犯罪之中!每次看到他的弟兄們,他總産生一身寒噤,也許從來沒有一個偉大的宗教締造者把人的尊嚴貶抑到這樣低下的程度;人隻是一隻&ldquo難以馴化的狂野的野獸&rdquo,更為惡毒的是,他把人稱作&ldquo一堆垃圾&rdquo。

    他在《基督教教理基本綱要》中這樣坦率直白地寫道:&ldquo隻要看一看人的自然的禀賦,你就在他身上從頭頂到腳底都找不到絲毫善的亮點。

    在他身上還值得稱道的東西,全都來自上帝的恩典&hellip&hellip我們所有的公正,都是不公正,我們的功勞乃是污穢,我們的榮譽乃是恥辱。

    我們身上産生出來的最好的東西,還始終通過肉體的不潔遭到污染,變得堕落下賤。

    &rdquo 誰若在哲學意義上把人看成是上帝的如此失敗、如此變态的拙劣産品,那麼,不言而喻,作為神學家和政治家的他,永遠也不會承認,上帝會允許這樣一個怪物哪怕得到最少量的自由或者獨立自主。

    因此必須毫不仁慈地把這樣一個毀得不成樣子,為他的生活的貪欲所毀的東西予以監護,不得自由行動。

    因為&ldquo如果任由人自己為所欲為,他的靈魂隻會從事邪惡之事&rdquo。

    必須徹底打斷亞當之子的脊梁,不得狂妄自大地認為,憑着他個人的身份,自己就有什麼權利,可以形成他和上帝的關系以及他和塵世的關系。

    這種頑固意志摧毀得越狠,使人越處于從屬地位,對人約束得越嚴,對他越有好處。

    就是不能給他自由,因為給他自由,他就濫用!隻有用暴力使他屈服于上帝的偉大!隻有讓他冷靜下來不複狂妄自大,使他膽小怕事,直到他不發怨言不做反抗乖乖地進入那虔誠的馴從的一群羊羔之中,直到一切與衆不同之處全都消融在普遍的秩序裡,個人融化于群衆之中! 為了這樣無情地剝奪個人的人權,為了這樣野獸似的掠奪個人,使集體獲益,加爾文使用了一種特别的方法,這就是那著名的&ldquo紀律&rdquo,&ldquo教會管教&rdquo。

    直到我們今天,還從來沒有一個更嚴酷的進行管教的空間強加在人類身上。

    從最初的時刻開始,這位天才的組織者就把他的&ldquo羊群&rdquo,他的&ldquo集體&rdquo圈在一個由條文和禁令組成的鐵絲網的後面&mdash&mdash那所謂的&ldquo各種訓令&rdquo,與此同時特地建立了一個獨立的機構,來監督他的道德暴政的施行,這就是&ldquo教會監理會&rdquo。

    其任務的定義首先就極為模棱兩可:&ldquo監督集體,以便上帝得到純粹的尊崇。

    &rdquo但是這個道德監察官廳的勢力範圍隻是看上去限于宗教生活。

    因為在加爾文的極權主義的國家觀中,世俗的東西和世界觀的東西完全緊密相連。

    因此從此以後即便是最為私人的生活内容也自動地落在官廳的控制之下。

    教會監理會的差役,那些&ldquo長官&rdquo奉命&ldquo對每個人的生活都要注意&rdquo。

    他們的注意力什麼也不得遺漏,不僅是人們&ldquo說的話,便是他們的意見和看法都得受到監督&rdquo。

     不言而喻,這樣一種包羅萬象的檢查在日内瓦開始執行之日起,那裡也就沒有私人生活了。

    加爾文一躍就超越了天主教的宗教法庭。

    宗教法庭還得根據控告和告密,派出特務和探子,而在日内瓦根據加爾文的世界觀制定的制度,每個人經常都想作奸犯科。

    因此每個人從一開始就被看成有犯罪的嫌疑,每個人都必須接受檢查。

    自從加爾文回來之後,家家戶戶一下子都門窗敞開,四壁突然都由玻璃制成。

    時時刻刻,不分白天黑夜,都會有人使勁敲門,一位精神警察就會出現,進行&ldquo探訪&rdquo,市民不得反抗。

    從豪富到赤貧,從顯貴到卑微者,每月至少有一次得詳細回答這些職業的道德警探的詢問。

    一連幾個小時&mdash&mdash因為在訓令中寫道:&ldquo每人得花些時間,以便在閑暇之中進行檢查。

    &rdquo&mdash&mdash白發蒼蒼、備受尊敬、久經考驗的男子,得像學童似的經受考查,看他是否能流暢地背誦禱告詞或者如何回答,他為何&mdash&mdash譬如說&mdash&mdash沒去聆聽加爾文的一次布道。

    但是單單回答教理問題,接受道德說教,訪問并未結束。

    因為這種道德契卡無縫不入。

    他們用手指觸摸一下婦女的衣衫,看它是否太長或者太短,是否鑲了多此一舉的花邊,或者領口太低有傷風化。

    他們打量頭發,看發式聳起是否過于花哨,數數手指上戴幾枚戒指,櫃子裡放幾雙鞋。

    從盥洗室一直查到廚房的桌子,看是否有一小碗湯或者一小塊肉超過了惟一允許的一道菜的命令,或者還在什麼地方藏匿了一點點心和果醬。

    虔誠的警察繼續往前檢查全屋。

    他伸手到書櫃裡,看那裡什麼地方擱着一本未經教會監理會的審查蓋章的書籍,他們翻遍了抽屜匣子,看裡面是不是藏着一幀聖像或者一串念珠。

    仆人受到盤問,要他們揭發主人。

    孩子受到盤問,要他們揭發父母。

    同時這虔誠的警察又谛聽窗外,看外面是否有人在唱低俗的歌曲,或者奏樂,或者甚至在痛享歡樂這種魔鬼的惡行。

    因為從現在開始,在日内瓦就對任何形式的娛樂進行毫不間斷的逐獵,逐獵每種&ldquo下流故事&rdquo,市民若在工作之餘想到酒店去喝上一杯,或者甚至于擲下色子玩玩紙牌取點樂子,這小子可就慘了!日複一日逐人不休,即便在禮拜天這些道德密探也絕不休息。

    大街小巷新近都察看了一遍,挨門挨戶地敲門而入,看是否有哪個懶鬼或者吊兒郎當的家夥甯可賴在床上,不去認真聆聽加爾文的布道,從中得到精神滋養。

    在教堂裡又另有一些密探在注意,準備揭發每個去教堂時遲到早退的家夥。

    這些官方的道德捍衛者無處不在,工作賣力,不知疲倦。

    晚上他們逐個搜尋羅納河畔黝黑的樹叢,看是否有一對犯罪的男女在悄悄地親熱,忘情陶醉,在旅店裡,他們把陌生人的床鋪和箱子翻個亂七八糟。

    他們拆開從日内瓦寄出或寄到日内瓦來的每封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