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加爾文攫取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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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挫傷了他們共和主義者的自尊心。

    他們之所以贊成一種更為嚴格的風習改革,并不是為了現在每天都受這個新來的布道師輕率地用逐出教門相威脅,僅僅因為他們有一次喝了杯葡萄酒,喝得歡快一些,或者穿的一些衣服,被加爾文先生,或者法累爾先生覺得過于花哨或者過于華麗。

    老百姓開始反躬自問,這樣神氣活現、指手畫腳的一些人到底是誰。

    他們是日内瓦的市民嗎?他們世世代代都是本地人?為本城的壯大和富裕也都做過貢獻?還是些久經考驗的愛國主義者,若幹世紀以來,都和名門貴族關系密切,沾親帶故?不,他們都是新近才來的外來戶,是從别的國家,從法國過來的逃亡者。

    大家殷勤好客地接納了他們,給他們吃住,給他們收入可觀的職位。

    現在這個來自鄰國的稅務官的兒子,馬上就把他的弟弟和妹夫一起接到這個溫暖的窩裡來,來辱罵和訓斥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市民!他,這個逃亡者,這個由他們雇傭的人膽大妄為,擅自決定誰該留在日内瓦,誰不該留! 每次在一個獨裁專制開始的時候,隻要自由的靈魂還沒有被蹂躏,獨立自主的靈魂還沒有被驅逐出境,反抗還有一定的分量:在日内瓦具有共和思想的人們,誰也不想讓自己被人恣意呵責,&ldquo就仿佛他們是剪徑蟊賊似的&rdquo。

    整條整條大街尤其是德國人大街拒絕按照要求去進行宣誓,他們大聲抗議,态度叛逆。

    他們既不會宣誓,更不會按照這些跑來要飯的法國餓殍之命離開他們的故鄉之城。

    加爾文雖然成功地強迫那個臣服于他的&ldquo小小的議會&rdquo,的的确确向那些拒絕宣誓者發出驅逐出境令,但是他們不敢把這個不得人心的措施實際予以貫徹執行,新一屆市民選舉的結果清清楚楚地表明,全城大多數人已經開始反抗加爾文随心所欲的恣意妄為。

    他的鐵杆追随者在一五三八年二月選出的市議會裡不占上風。

    民主在日内瓦又一次得以貫徹自己的意志,反抗加爾文的威權要求。

     加爾文往前走得過于迅猛。

    搞政治的意識形态專家們總是過于低估根植于人性中惰性的抵抗。

    他們總說,決定性的革新在現實的空間就和在他們的精神結構中一樣可以迅速實現。

    現在睿智想必命令加爾文,在他沒有赢得世俗的官廳之前,必須更加柔和地行事,因為現在他的事業還依然處于有利的形勢,新當選的市議會也隻是向他表現出謹慎的态度,并未露出敵意。

    即便是他最頑強的敵人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也不得不承認,一種堅定不移的整肅風化的意志是基于加爾文的狂熱信仰。

    這個不顧一切的人并非為了狹隘的個人野心,而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理想而采取這種行動。

    他的戰友法累爾依然是年輕人和街上少年的偶像。

    倘若加爾文稍稍施展一點外交的機敏,使他的侮辱人的激進要求适應市民階級更為悠閑從容的觀點,完全可以輕易地緩解一下二者之間的緊張關系。

     可是在這點上,恰好碰到加爾文堅如花崗岩的堅守原則的性格,碰到他鋼鐵般不可動搖的倔勁。

    這個狂熱分子,終其一生最最看不得的莫過于妥協。

    對加爾文而言,沒有中間道路,隻有一條路,他自己的路。

    要麼達到全部目的,要麼什麼也達不到,不是獲得全部權威,便是放棄一切。

    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永遠也不會遷就妥協。

    因為對他而言,真理在手,有理有據。

    這是始終有效的特點,他根本就無法理解,也不會想到,竟然另外有人認為自己同樣有理。

    對于加爾文而言,公理便是隻有他可以教育别人,别人得向他學習。

    他就是這樣滿懷真誠的信念直言不諱,他說:&ldquo我的教導取自上帝,這堅定了我的信念!&rdquo他以一種令人驚愕并不寒而栗的自信心把他所說的話語等同于絕對真理&mdash&mdash&ldquo上帝給我恩典,讓我宣稱,什麼是善,什麼是惡&rdquo。

    倘若另外有人膽敢發表反對他的意見,這位自我着迷的狂人又會勃然大怒,深受震撼。

    反駁本身在加爾文身上便引發一種神經病發作,精神上的敏感促使身體也有反應。

    他的胃發生痙攣,使他口吐膽汁。

    盡管反對者實事求是、溫文儒雅地提出反駁意見,但是他膽敢懷有不同的想法,這一事實就使他轉變成加爾文的死敵,從而也成為一個世界公敵,上帝的敵人。

    這位在私人生活中極有分寸,舉措得體到過火程度的人,竟把同時代最初的一批人文主義者和神學家斥為向他嘶嘶亂叫的毒蛇、狺狺狂吠的惡狗,斥為野獸、無賴、撒旦的奴才。

    隻要有人哪怕隻是在學術上稍微反駁一下加爾文,這位上帝的&ldquo仆人&rdquo立刻感到&ldquo上帝的榮譽&rdquo受到侮辱,隻要有人敢于說聖·彼耶爾教堂的布道者個人有統治欲,加爾文立刻認為&ldquo基督的教會&rdquo受到威脅。

    和别人交談,對于加爾文而言隻是别人得皈依他的意見,贊同他的意見:這位平素目光清晰的人一輩子沒有一時一刻懷疑過,就他一人才有權闡釋上帝的聖言,就他一人才知道真理何在。

    但是,正好多虧他的這種冥頑不化的自我信任,多虧這種先知般的自我癫狂,這種超群出衆的自我偏執狂,加爾文在現實的空間裡總保持有理;單憑他的這種堅若磐石的不可動搖的态度,這種冷若寒冰、不近人情的僵硬态度,他在政治上的勝利才能得到解釋。

    因為隻有這樣一種自我癫狂,這樣一種了不起的褊狹的自信才使此人在世界曆史上成為領袖。

    永遠屈從于誘騙者的人類從來也不會屈從于有耐心的人和公正無私的人,而總是隻屈從于偉大的自我癫狂者們。

    這些人有勇氣把他們的真理當作惟一可能的真理,把他們的意志當作世界法律的基本公式來加以宣揚。

     所以新的市議會的大多數都反對加爾文,他們很客氣地囑咐他,為了和平起見,希望他不要采用狂野的威脅口吻,動辄把人開除教籍,希望他接受伯爾尼教會會議的較為溫和的觀點。

    這些都絲毫也影響不了他。

    像加爾文這樣倔犟的人,哪怕隻是要他在細枝末節上讓一小步,他也不會接受任何廉價的和平。

    他天性飛揚跋扈,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妥協。

    在市政委員會反駁他的那一瞬間,這個自己曾經要求其他所有的人必須無條件地屈服于任何上級的人,幾乎不假思索地變成了反抗他上級機關的革命者。

    他在布經台上公開辱罵&ldquo那小小的議會&rdquo,并且宣布,&ldquo他甯可自己死去,也不願把吾主的神聖的肉體扔到這些狗仔面前。

    &rdquo另一位布道師在教堂裡把市議會說成是&ldquo一群醉鬼的會議&rdquo。

    加爾文的追随者們像一塊山岩,冥頑不化,難以移動,竭力和官廳對抗。

     這些布道師向市政委員會的權威這樣挑釁,這樣叛逆,市政委員會無法容忍。

    它首先毫不含糊地發出指示:布經台不得繼續為政治目的加以濫用,在那裡隻能對上帝的聖言進行解釋。

    可是既然加爾文和他的部下滿不在乎地完全忽視這道官方的命令,那就除了禁止布道師登上宣講台外,别無良策。

    這些布道師中最善挑釁的一位古爾托爾,由于公開激起叛亂而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