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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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了出去。

    兄妹倆沖上二樓之後,卷子拿起報紙,重新卷成筒,向牆壁望去。

    之前曾映出赤木啟子打網球身影的那面牆上,浮現出鷹男和啟子摟抱在一起的幻影。

    兩人在床上擁抱着&mdash&mdash就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就在辦公桌旁的那張床上。

     卷子垂下手,移開視線。

    她坐在那兒,報紙望遠鏡仍然拿在手裡,腦中一片空白,心如亂麻。

    她正要再一次舉起報紙望遠鏡張望時,電話鈴聲響了。

    她猶豫片刻,才緩緩接起電話&mdash&mdash是鷹男打來的。

     &ldquo喂,是我,我跟你說&hellip&hellip&rdquo他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

     鈴聲馬上又響了起來,但卷子接起電話時,電話立刻又斷了。

    鈴聲又響了,再接,又是挂斷。

    似乎鷹男也因為線路實在不佳而放棄了,這之後便再沒有打電話過來。

     &ldquo喂!&rdquo 直到鷹男出聲叫她,卷子才發覺丈夫已經回家了。

    鷹男正一邊松着領帶,一邊喝水。

     &ldquo啊,你回來啦!&rdquo 卷子把丈夫的西裝挂在衣架上,視線卻一直在觀察着丈夫的神色。

     &ldquo啊,家裡的水真好喝。

    &rdquo &ldquo味道不一樣嗎?&rdquo &ldquo那當然&hellip&hellip同樣是東京都水道局的水,怎麼這裡&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是和哪裡比較?&rdquo &ldquo自然是公司還有酒吧啊。

    &rdquo &ldquo你在那種地方也會喝水?&rdquo &ldquo當然會喝,總不能用摻水的威士忌吃藥吧。

    &rdquo &ldquo藥&hellip&hellip&rdquo 卷子抓起丈夫的右手,摸着他的指甲。

     &ldquo怎麼了?好難得。

    &rdquo &ldquo這一陣子都會在公司剪指甲嗎?&rdquo &ldquo指甲?&rdquo &ldquo以前你的右手指甲總是參差不齊的,現在卻都剪得很整齊,是不是有什麼人幫你剪?&rdquo &ldquo你是不是無聊的言情劇看得太多了?&rdquo鷹男甩開卷子的手,&ldquo隻要用指甲锉磨一下,就光滑溜溜了。

    哦,這個&hellip&hellip&rdquo他把領帶交給卷子,&ldquo趕緊睡覺吧。

    &rdquo 卷子望着丈夫的背影,心情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ldquo媽媽,那我就先回去了。

    &rdquo 真紀一言不發,咲子徑自走出了病房。

    經過護士站時,夜班護士井田叫住了她。

     &ldquo啊,陣内太太,您要回去了嗎?&rdquo 咲子笑容可掬地向她躬身行禮。

    井田接着說:&ldquo雖然辛苦,但還是要加油哦。

    &rdquo &ldquo謝謝&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哦,那個,您先生的住院費還沒有繳吧。

    &rdquo 咲子正打算說&ldquo晚安&rdquo,聞言趕緊改口道:&ldquo啊,不好意思,我明天就去繳。

    &rdquo &ldquo大病房應該還有空位。

    &rdquo &ldquo大病房?&rdquo &ldquo長期住單人病房開銷太大了,還是轉到大病房安心打持久戰比較好,心情上也能輕松些。

    &rdquo 咲子點點頭,說了聲&ldquo晚安&rdquo後,走出醫院。

     咲子本打算回家的,卻不由自主地信步走向鬧市區。

    酒店、酒吧、迪斯科舞廳林立的街上,放眼望去,前後左右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有邊走邊吃熱狗的男女,也有騎着摩托車的男人,後座上的年輕女孩興奮地抱着他的腰&hellip&hellip鬧市區的服裝店裡已經早早地陳列起早春的服飾,街道上洋溢着歡樂的音樂和開朗的笑聲。

     &ldquo這一切,都是我曾經擁有的&hellip&hellip&rdquo 幾個月之前,咲子也曾是這些年輕人中的一分子,但如今&hellip&hellip一股悲哀湧上心頭,咲子突然有些眩暈,在十字路口停下腳步。

     &ldquo口開了。

    &rdquo 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但咲子沒聽到,她已經魂不守舍了。

     &ldquo口開了。

    &rdquo身後的男人又提醒了一遍。

     &ldquo啊?哦。

    &rdquo 咲子慌忙閉緊無意中大張的嘴巴。

    男人被她逗笑了,指着咲子的皮包&mdash&mdash咲子的皮包拉鍊大開着。

    咲子明白過來,不由也笑了起來。

     &ldquo哎呦&hellip&hellip啊,我真是&hellip&hellip&rdquo 男人也跟着她笑着。

    他的打扮很樸素,看起來很沉穩,給人一種誠實的印象。

    咲子笑着笑着,終于忍不住蹲在馬路旁放聲大哭了起來。

     男人自我介紹說姓宅間。

    在他的邀請下,咲子走進了附近的咖啡店。

    這家店看起來生意并不太好,店裡播放的背景音樂也似乎是宗教音樂,卻讓人聽了心頭為之一振。

     兩人都點了咖啡。

    宅間喝着咖啡,吸着煙觀察着咲子。

     咲子低着頭,淚流滿面。

     &ldquo說出來就輕松了,我常這麼勸我的學生。

    &rdquo &ldquo學生?&rdquo咲子擡起頭,打量着宅間,&ldquo你是老師?&rdquo 宅間點點頭。

     &ldquo中學&hellip&hellip高中?&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學&hellip&hellip小學?&rdquo 宅間笑着點點頭,然後,模仿小孩子的聲調,把一年級國語課本第一頁的内容背誦了一遍。

    咲子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宅間背誦故事課文時,她的臉上漸漸露出些許笑容。

    咲子喝着咖啡,終于緩緩說起自己的事。

     &ldquo我丈夫是個植物人,因為交通事故,撞到這裡。

    很早以前,我就隐約覺得他的眼睛不大對勁,但他一直瞞着我,我也不敢問他&hellip&hellip等我察覺時,他已經連神智都不正常了,最後在我姐姐的婚禮上昏倒了,後來雖然也有些好轉的迹象&hellip&hellip但終究是回光返照,最後還是不行了。

    &rdquo 宅間默不作聲地聽着咲子訴說。

     &ldquo我有一個兒子,還不會走路,我婆婆整天抱怨,說都是因為我才害他成這樣,她就像每天給盆栽澆水一樣,一天不落地責罵我,我不知道我丈夫這種狀況還會持續幾年&hellip&hellip在醫院的時候,我還能強打精神作出堅強的樣子,但是,到了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地方,就會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再也堅持不住了。

    &rdquo 咲子把咖啡舉到嘴邊,宅間卻輕輕按住她的手,為她加了牛奶。

     &ldquo黑咖啡對胃不好。

    &rdquo 咲子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兩個人默默聽着音樂。

    咲子感到力量與勇氣正在身體裡逐漸重新蘇醒。

    原來自己是如此地渴望被溫柔對待&mdash&mdash咲子凝視着宅間的臉,心裡呢喃着。

     喝完咖啡,兩人走出咖啡店。

     &ldquo說出來之後,心裡好像變輕松了。

    &rdquo &ldquo希望你先生多多保重。

    &rdquo &ldquo謝謝。

    &rdquo 咲子在店門口向宅間躬身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她回到十字路口,正等着紅綠燈時,宅間從身後抓住她的手臂,攬着咲子的肩膀,手順勢向下摟住她的腰,咲子也沒有反抗。

    兩個人摟在一起,随着人潮走着。

    宅間在情人旅館前停下腳步,咲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隻想暫時忘掉一切&mdash&mdash咲子心想。

     第二天,綱子和卷子來到恒太郎的公司,邀他一起去探視陣内。

     姐妹倆都是第一次來父親的公司。

    那家公司位于神田小川町的雜亂一隅,在一棟老舊的雜居公寓裡。

    那棟公寓樓在戰前應該也是一棟很時髦的大樓,如今卻已瓷磚剝落,地闆也咯吱作響,全然不見舊日的蹤迹。

     公寓樓裡有好幾家鉛版印刷公司,幽暗狹窄的走廊上,雜亂堆放着紙張和印刷品。

    綱子剛覺得腳下不對,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地上裝荞麥面的容器絆到了。

    卷子及時抓住她的手臂,才總算沒有跌倒。

    兩人好容易站穩,擡頭一看,剛好看到的恒太郎公司的門牌。

     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應門的聲音,一個女職員探出頭。

     &ldquo不好意思,打擾了。

    &rdquo &ldquo請問這裡有位竹澤先生嗎?&rdquo &ldquo竹澤先生!有客人找!&rdquo 女職員大聲向褪色的屏風對面叫了一聲,并沒有帶她們進去的意思。

    姐妹倆無言地躬身行禮,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狹小的房間裡,隻有幾名員工忙碌工作着。

     &ldquo誰啊?&rdquo恒太郎從屏風後探出頭。

     &ldquo我們剛好來禦茶水3&hellip&hellip&rdquo &ldquo有點事&hellip&hellip&rdquo 姐妹倆說完,恒太郎向她們招招手。

    他的座位就在窗邊一個狹小角落,用一個又髒又舊的屏風隔開。

    或許因為無事可做,他正看着窗外抽煙。

    桌上沒有什麼像樣的資料,隻有一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

     恒太郎對着兩姐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們在桌旁的兩把式樣不一的椅子上坐下。

     &ldquo能出去一會兒嗎?&rdquo &ldquo想讓你陪我們去看望一下咲子。

    &rdquo 姐妹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

     &ldquo我們已經去看過她一次了。

    &rdquo &ldquo她好像很受打擊,所以想讓你去給她打打氣。

    &rdquo &ldquo爸,還是你去一趟最有效。

    &rdquo 恒太郎沒有說話,兩姐妹又說:&ldquo長此以往說不定哪天她就扛不住了,萬一有個什麼好歹,爸爸你一次都沒來得及去看她,未免也太可憐了。

    &rdquo &ldquo我們也會陪你一塊去。

    &rdquo &ldquo嗯。

    &rdquo &ldquo中途翹班會不會很為難?&rdquo &ldquo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想走随時可以走,倒也不會有什麼為難的。

    &rdquo恒太郎站了起來,椅子随着他的動作咯吱作響,&ldquo那就去看看吧。

    &rdquo 随着恒太郎起身走開,椅子上的坐墊露了出來&mdash&mdash那坐墊已經舊得褪了色,裡面的棉絮從磨破的四角冒了出來,姐妹倆看在眼裡不禁感到一陣心酸。

     陣内的病房内沒有人。

    父女三人一走進病房,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病床上的白色床單翻了起來,陣内的兩隻腳露在外面,腳底上竟赫然畫着一個由阿拉伯數字組成的搞笑人臉,看起來還是用簽字筆畫的。

    父女三個正面面相觑時,咲子突然猛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ldquo哇!吓死我了。

    &rdquo &ldquo我們才被你吓一跳呢!&rdquo &ldquo這是什麼?&rdquo &ldquo嘿嘿嘿,是符咒。

    &rdquo咲子聳了聳肩。

     &ldquo符咒?&rdquo &ldquo像這樣&hellip&hellip&rdquo咲子稍微站開些看着丈夫的腳底,&ldquo如果數字人臉的表情有變化,不就說明他的腳動了嗎?這張臉會不會笑呢,我期待着&hellip&hellip&rdquo 綱子和卷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恒太郎充滿愛憐地伸出大手輕輕拍了拍咲子的肩。

     咲子微笑地看着父親:&ldquo爸,你要加油,男人變成他這樣就完蛋了&hellip&hellip&rdquo然後,把嘴湊到恒太郎耳邊,&ldquo不過不管泷子說什麼,你都不要在意。

    &rdquo 綱子和卷子尴尬地互相看了看對方,恒太郎露出一絲苦笑。

     這段時間以來,泷子一直在避開父親。

    勝又可能覺得事情全由自己而起,愧疚之下對恒太郎格外殷勤小心,反而讓恒太郎渾身不自在。

    就連深夜去廚房喝水時也不敢開燈,經過他們房間門口,也總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他們屋裡傳來的笑聲和談話聲,再蹑手蹑腳地走過去,以免妨礙他們。

     既然連在家裡都要繃緊神經度日,省司便成了恒太郎唯一的安慰。

    前幾天省司把自己在學校美術課上畫的畫拿給恒太郎看,标題是&ldquo我的爸爸&rdquo,他畫的竟分明是恒太郎。

     省司已經有了新父親,總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mdash&mdash恒太郎有時候會忍不住思考這個問題。

    在家裡他是寄人籬下的多餘之人,對省司來說他又隻是一個冒牌父親。

    即便沒有女兒的提醒,恒太郎也已經痛切地體會到,自己已經到了想振作也無能為力的年紀了。

    他心中對此一清二楚,但表面上并沒有流露出來。

     父女三人明白咲子隻是在強裝出一副開朗的樣子,所以并沒有刻意去說什麼安慰的話語,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深夜,咲子正在公寓客廳計算存款餘額。

    她穿着件男式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件陣内的冠軍戰袍,樣子有些怪異。

     咲子和真紀輪流照顧陣内,每天輪換一次。

    這天剛好輪到咲子在家裡照顧兒子。

    由于在醫院時無法睡覺,咲子本打算好好睡一覺,但煩心事接連不斷地湧上心頭,又讓她久久不能入睡。

    最為迫在眉睫的煩心事便是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

    由于之前一直是賺多少花多少,如今存款已然見底。

    她拿出别人來探病時包的慰問金、結婚時為數不多的存款,絞盡腦汁地想着該如何應付眼前的開支。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咲子接起電話。

     &ldquo喂?&rdquo &ldquo請問是陣内先生家嗎?&rdquo電話中傳來一個低沉穩重的男人聲音。

     &ldquo這裡是陣内家&hellip&hellip請問您是哪位?&rdquo咲子有些不明所以。

     &ldquo您好。

    &rdquo &ldquo您好,請問您是哪位?&rdquo &ldquo是陣内太太吧?前幾天的晚上多謝你了。

    &rdquo &ldquo前幾天的晚上&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先生的情況有沒有好一點?&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天離開後,我總覺得你很面熟,剛好看到之前的運動雜志,才知道是拳王陣内英光&hellip&hellip&rdquo &ldquo請問你是?&rdquo咲子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她想起來一定是宅間。

     &ldquo我不是說了嗎?那天晚上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請問有何貴幹?&rdquo 似乎是察覺了咲子的慌亂,電話那邊傳來親切的笑聲。

     &ldquo沒必要繼續裝糊塗吧?你的演技真好,你那天說是出車禍,我還信以為真了呢。

    &rdquo &ldquo請問有何貴幹?&rdquo咲子的聲音顫抖着。

     &ldquo想向你借錢周轉一下。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隻要一百萬就好。

    &rdquo &ldquo一百萬&hellip&hellip&rdquo 挂上電話,咲子一陣頭暈目眩。

     同一天晚上,卷子也接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電話。

    電話打來時,她正趴在客廳的桌上打瞌睡,被鈴聲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