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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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一直望到他妻子走得看不見,才進了自己的家門,他穿過隧道式的過道走進花園,又從那裡穿過後門走向那些庫房和糧倉。

    辦事房的窗戶裡射出了一道亮光,因為沒有擋闆把裡面遮住,所以亨察德能看到唐納德·法夫瑞仍然坐在他離開的時候所坐的那個地方,通過仔細查閱賬本,使自己對這家商行的管理工作入門。

    亨察德走進去,隻說了一句話:&ldquo如果你要工作得很晚,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了。

    &rdquo 他站在法夫瑞的椅子背後,看着他麻利地清理這些數字的雜草,它們一直在亨察德的賬本上肆意瘋長,甚至連這個精明的蘇格蘭人,都差不多給弄糊塗了。

    糧商的神情是半帶贊賞的,然而看到一個人有興緻全神貫注在這種極其瑣碎的事情上,又不能不帶一點憐惜。

    亨察德本人在身心兩方面都不适宜幹這種在爛紙堆上精打細算的苦活兒;按照現代的看法,他受的是阿契裡斯式的教育[1],而且發覺舞文弄墨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技藝。

     &ldquo今天晚上你不要再幹了,&rdquo最後他一邊說,一邊把他那隻大手捂着賬本,&ldquo明天有的是時間。

    和我一起進裡邊去,吃點晚飯。

    現在你得吃飯!我就這麼定了。

    &rdquo他友善地強行把賬本合上了。

     唐納德本來想回自己的住處;不過他早已看出來,他這位朋友兼雇主就是這種人,提出要求,心血來潮,是從來不知道有節制的,于是他也就寬容地讓步了。

    他喜歡亨察德那種熱情,盡管這使他不便;這種性格的迥然不同,卻使他們相互更加喜愛。

     他們鎖上了辦事房,年輕人跟着自己的夥伴,走過了私宅的小門,這裡直接通向亨察德的花園,一步之間,就可以使一條通道成為從急功近利走向幽雅美麗之路。

    園中萬籁無聲,露華點點,芬芳四溢。

    花園通到房子後面很遠的地方,先是草地和花壇,然後是果園,那裡長期紮綁的棚架樹,和老房子本身一樣古老,已經長得那樣粗壯強勁,而是枝幹虬曲,節瘤累累,把埋在地下的樁子都拔了出來,這些樹就像長了葉子的拉奧孔[2],顯出植物也會因痛苦而扭動痙攣的樣子。

    這些花的香氣那樣馥郁,使人難以分辨清楚。

    他們就穿過這些花叢,走進屋子裡。

     當天早晨那種豐盛慷慨的款待又重複了一遍,吃完晚飯後,亨察德說:&ldquo好夥計,把椅子挪到壁爐這邊來,咱們把壁爐點起來&mdash&mdash哪怕是在九月天,也沒有什麼東西像黑乎乎的壁爐那樣叫我讨厭的了。

    &rdquo他把預先碼放好的燃料點着,于是散發出了一片叫人心神振奮的光亮。

     &ldquo真是奇怪,&rdquo亨察德說,&ldquo兩個人像咱們倆這樣,純粹是為了做生意碰到一塊來了,而且臨到第一天結尾,我卻居然希望和你談談家務事。

    不過,真見鬼,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法夫瑞;我沒有什麼别的人可以說說話;那麼,我幹嗎不把這事告訴你呢?&rdquo &ldquo要是我能有所效勞,我是高興聽聽的。

    &rdquo唐納德說,讓眼睛巡視着壁爐架上花樣繁雜的木雕,在一個個紮有彩飾的牛頭骨兩邊刻的是飾有花環的七弦琴、盾牌和箭囊,兩個側翼分别是阿波羅和狄安娜的淺浮雕頭像。

     &ldquo平時我并不常常像現在這樣,&rdquo亨察德接着說,他那種專斷深沉的語氣一向是幾乎難以通融的。

    他顯然是處在一種不同尋常的影響力之下,這種情況有時候使人們對老友閉口不談的事情,對新交卻能盡情傾訴。

    &ldquo我這輩子開頭幹的活兒是捆草,十八歲那年,我由着一時興起結了婚。

    你會想到,我結過婚嗎?&rdquo &ldquo我在市裡聽說,你是個鳏夫。

    &rdquo &ldquo啊,是呀&mdash&mdash你當然會聽到。

    唉,十九年以前,或者差不多那個時候吧,我丢了妻子。

    &mdash&mdash因為我自己的過錯&hellip&hellip這就是事情怎麼會這樣發生的:一年夏天傍晚時分,我正奔走着找工作,她走在旁邊,懷裡抱着孩子,我們唯一的孩子。

    我們走到鄉村集市的一個攤位上。

    那個時候我是個好酒貪杯的人。

    &rdquo 亨察德停了一會兒,身子向後靠了靠,好把一隻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