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藝術家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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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或道教作為讨好百姓或教化百姓的方法。

    有時候看來統禦着中國的儒家思想,似乎就要壽終正寝了。

     朱熹是儒家的救星,就如8世紀印度的商羯羅從《奧義書》整理出一套有智識的系統,而使《吠陀哲學》立于最高之地;也如13世紀歐洲的阿奎那不久即把亞裡士多德和聖保羅的哲學,捧上了勝利的經院哲學的地位;所以12世紀的朱熹,從孔子的精華裡整理出一套有系統的哲學。

    這套哲學足以滿足這個學術時代的口味,也足以使儒家思想在中國的政治和學術界居于領導地位達700年之久。

     此時,最根本的哲學争論點在關于《大學》上一段話的解釋。

    争論的一方是朱熹,另一方是反對儒家的學者。

    争論的焦點在于&ldquo治國必先齊家,齊家必先修身,修身必先誠心,誠心必先格物緻知&rdquo這段話是什麼意思。

     朱熹認為這段話的意思就如其文所說,哲學、道德和治國之道應以謙虛地研究實體為開始。

    他同意孔子的實證主義。

    雖然,他曾詳細地解釋孔子的實體論的問題,但因為他解釋得太過分,也許孔子不會同意他的這種解釋。

    但他所得到的關于無神和虔敬的這種奇怪的綜合結論,也許孔子會感興趣。

    就像那部中國的玄學《易經》所說的,朱熹承認在實體中有二元:到處充斥陽和陰&mdash&mdash主動和被動,動和靜&mdash&mdash二者交合作用而産生金、木、水、火、土五行,萬物因五行之變化而生。

    理和氣&mdash&mdash法與物&mdash&mdash也是充塞于宇宙,理與氣相倚恃,萬物發展的作用于是乎起,而賦萬物以形象。

    但在這理氣之上者,統攝主宰它們的則是太極,太極是自然之法,是世界的構造物。

    朱熹解釋說這個太極就是天,即正統儒家所謂的那個天。

    在朱熹看來,神是一種不具人格或形象的理性的過程。

    &ldquo自然就是法。

    &rdquo 朱熹說,這個宇宙之法也就是道德和政治之法。

    道德與自然之法相和諧,而治國之道就是把道德之法應用到治國的行為上。

    自然之最終的本意是善,人性也是善;順從自然即是智慧與和平的秘訣。

    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問之,則雲:&ldquo因與自家意思一般。

    &rdquo[3]因此我們的本能也是善。

    因此,我們可以自自然然地順從本能。

    但是,朱熹把本能視為氣,他認為氣必須順從理和法(禮)。

    要達到道德家和邏輯學家的地步,不是一蹴而就的。

     關于這一套哲學,有人持異議。

    反對最力的是王陽明。

    但朱熹的這些看法,并沒有困擾這位文質彬彬而奇特的王陽明。

    因為王陽明是聖人,也是哲學家;大乘佛教的那套沉思的精神和習慣已經深深地滲進了他的心靈。

    他認為朱熹的最大錯誤不在于他所說的理,而在于方法。

    王陽明認為格物的方法,不是始于觀察外在的宇宙,而是誠如印度教所說的,始于深邃地揭示自我内在的世界。

    要解釋一顆竹芽或一粒稻谷,實非任何時期的物理科學所能勝任的: 初年與錢友同論做聖賢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

    錢子早夜去窮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緻勞神成疾。

    當初說他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窮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勞思緻疾。

    遂相與歎聖賢是做不得的。

     因此,王陽明摒棄了對事物的觀察,甚至抛棄了古代的經典;他認為用沉思來&ldquo讀&rdquo自己的心,要比讀所有的東西和書更可獲得智慧。

    他因彈劾小人而被忤旨下獄,谪貴州,與那些未開化土人和毒蛇猛獸為伍,但他與他們交朋友,并教化那些逃避到這裡來的罪犯;他教他們哲學,與他們生活遊樂在一起。

    在一個三更半夜的晚上,他突然從他的茅屋裡跳出來,驚喜地叫道:&ldquo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

    &rdquo他的同伴們也不分青紅皂白地就随着他,但漸漸地,他把他們引到他那理想的結論:&ldquo夫物理不外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rdquo他不從神是想象的虛構之物來推論;相反,他認為神是一種混沌而無處不存在的道德力量,因為其力至大,絕非一個人,但對人類有同情和憤怒之心。

     從這個理想的出發,他獲得與朱熹一樣的倫理原理的結論:&ldquo自然是至善&rdquo,人欲達于至善,須完全地接受自然之法。

    [4]當有人指出自然的手包括蛇蠍和哲學家時,他以阿奎那、斯賓諾沙和尼采的口吻答道,持善惡者即是偏見,善惡之分是相對的;凡對我有利者,即為善;對我不利者,即為惡;自然本身是超越善與惡,它也不顧我們的善惡之分。

    他的弟子曾編了下面這一段對話: 侃去花間草,因曰:&ldquo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rdquo 先生曰:&ldquo未培未去耳。

    &rdquo少間,曰:&ldquo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

    &rdquo 侃未達。

    [5] 曰:&ldquo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複以草為善矣。

    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

    &rdquo 曰:&ldquo然則無善無惡乎?&rdquo 曰:&ldquo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

    不動于氣,即無善無惡,是謂至善。

    &rdquo &hellip&hellip 曰:&ldquo然則善惡全不在物。

    &rdquo 曰:&ldquo隻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

    &rdquo 不錯,王陽明和佛教的這種精微的唯心論玄學,在正統的儒家思想之前,聽起來是相當響亮的。

    雖然這些學者對于人性和治國之道,提出了以前哲學所未曾提到的這種很公正的看法,但是他們的智慧太對這些瑣事着迷了,以緻變成一種令人厭煩的學術官僚,而與每一種有自由和創造性的思想為敵。

    到了最後,假如朱熹的學派獲得了勝利,假如朱熹的靈位能光榮地被置于孔廟内,假如他對于&ldquo四書五經&rdquo的注釋能變成所有正統的思想的一部指針達700餘年,那是因為他那種健全而明潔的意識戰勝了那擾人而繁瑣的玄學心靈。

    但是,一個國家就像一個人一樣,它可以一樣很敏感,神志很清明,并且絕對地正确。

    中國之必須來一次革命,原因之一是朱熹和儒家思想完全徹底地戰勝其他學派。

     青銅、漆和玉 對智慧的追求和對美的熱愛是中國人心靈上的兩大支柱。

    我們可以這麼說,中國即是哲學,中國即是瓷器。

    就如中國人對智慧的追求并不是那種虛幻的形而上的哲學,而是一種積極追求個人的發展和社會秩序的完善的哲學;中國人之對于美的熱愛也并不是那種奧秘的唯美主義,也不是那種毫無意義的虛構和與人生毫不相幹的藝術形式,而是一種世俗的美和實用的結合,是一種最實際的對日常生活的東西和器具的鐘愛之情。

    在西風未吹進中國之前,中國人對于藝術家、藝匠和工匠是不分的;幾乎所有的工業都是制造業,所有的制造業都是手工業;工業就像藝術一樣,隻是把人格表現于東西上。

    因此,當中國人不像西方人那樣透過大規模的工業制造方便的東西供應老百姓時,中國人就自己做出比任何國家都更富有藝術味、種類繁多的、精美的日常生活用品。

    他們把字寫在盛吃的器皿碟子上,懂得享受的中國人要求每一件東西都要有美的形式和出衆的外表,包括那象征高度文化的織品。

     中國到了宋朝,這種美化個人、廟宇和家庭的藝術,達到了最高的境界。

    早在唐朝,中國的藝術就已達到相當的地步,由于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國泰民安,中國人陶醉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優美和鐘愛藝術的生活當中。

    到了宋朝,織品和金屬手工藝已達到空前未有的完美地步。

    在玉、石雕刻方面,中國也是獨步世界;在木和象牙雕刻方面,除了它的&ldquo學生&rdquo日本,中國也是無與倫比。

    家具的設計無奇不有,巧奪天工;木匠生活清苦,每天得刻出一個個的小藝術品,才換來一碗白米。

    這些精美的小藝術品取代了家裡昂貴的家具和奢侈品的地位,頗得物主的歡心。

    這種珍貴的小玩意,在西方隻有藝術鑒賞家才看得出來。

    珠寶雖不太多,但也雕刻得華美。

    中國的男女都用羽毛或竹或着畫的紙或絲做成的華麗的扇子;甚至連乞丐行乞時,也揮動着一把優美的扇子。

     油漆的藝術也是始于中國,但傳入了日本才達最完美的地步。

    在遠東,油漆是漆樹的自然的産物,這種樹是中國的特産,現在的日本是最苦心栽培漆樹的國家。

    樹汁從樹幹和樹枝取下之後,經過過濾和加熱,去掉過多的水分而成樹膠。

    油漆的藝術是慢慢形成的,開始是寫在竹片上的一種形式。

    在周朝,油漆用來刷飾船、馬具和車子等;到了2世紀,油漆就應用在建築物和樂器上面;至唐朝,已有許多的油漆品外銷到日本;宋朝的時候,各行業所使用的油漆都有特殊的形式,此時的油漆品已銷至印度和阿拉伯的各港口;到了明朝,油漆的藝術又更進一步,有些方面已達到絕頂的高峰;在開明的康熙和乾隆時代,在皇帝的支持下,大的油漆工廠建立了起來,因而有像乾隆殿這樣精美的傑作,以及康熙皇帝送給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利奧波德一世(LeopoldⅠ)[6]的那副油漆屏風。

    中國的油漆藝術一直在突飛猛進。

    直到19世紀,當歐洲的商人把戰争帶到了中國領土,并且歐洲的進口商和客戶對油漆品沒有愛好,油漆工業失去了帝國的支持,油漆的水準和油漆品的設計遂一落千丈,終于落到了日本的後面。

     玉和中國的曆史一樣悠久,我們曾在最古老的墳墓内發現玉。

    曆史最早記載玉是用來做一種&ldquo有聲音的石&rdquo,那時是公元前2500年,玉被切成一條魚或其他形狀,用線連在一起;切得恰當的話,一敲便發出一陣清脆的、持續很久的聲音。

    英文的玉(jade)這個詞,是取自法文的jade,而法文的jade又是從西班牙文ijada(即拉丁文的ilia)而來,其義是腰間。

    當西班牙征服了美洲之後,發現墨西哥人把玉磨成粉與水相拌,做成許多種疾病治療用的内服藥,他們便把這劑新藥方和美國的金帶回歐洲。

    中國人對于玉的解釋更有意思,玉是柔軟如露水的意思。

    有兩種礦石含有玉,一是玉礦,一是角閃石。

    前者是矽、鋁和鈉混合而成,後者是矽、鈣和鎂組成。

    這兩種礦物都很硬,要把一立方英寸的玉壓碎,需要50噸的壓力。

    要打碎一大塊的玉石,通常是先持續不斷地加高溫度,然後再放進冷水,玉石自然地碎裂。

    中國藝術家把天然毫無色澤的玉石,磨煉成有綠色、棕色、黑色和白色等各種不同光亮的顔色的玉,顯示出他們的才華。

    在他們有耐心的琢磨下,玉被做成各種不同形式的藝術品,在世界上所有的玉器中,絕沒有兩件是相同的。

    中國的玉器早在商朝即出現,最早的一件是祭神用的蟾蜍形玉器。

    到了孔子時代,已有形式很精美的玉器了。

    世界其他各國都把玉拿來做斧、刀和其他器皿,而中國人卻非常珍視它,隻把它做成藝術品,他們甚至把玉看成比金銀或任何寶石更貴重的東西。

    一個小小的玉指環,在中國人的眼中,就要5000美元,某些玉項鍊甚至高達10萬美元。

    收集家要花幾年才能找到一塊玉。

    有人曾經估計過,所有中國現存的玉要比其他的任何藝術品來得多。

     在中國的藝術史中,銅器與玉器的曆史幾乎相埒,在中國人看來,銅器甚至比玉器更可貴。

    傳說,全國九州的百姓送銅給大禹作為貢物,大禹把這些銅鑄成九鼎以象征九大州。

    這些鼎有神奇的力量,可以除毒,可以不用火而能煮熟東西,而且還煮得非常美味。

    這九個大鼎變成了君王神聖權威的象征,曾一代代小心翼翼地傳下來,但到了周亡的時候,卻神秘失蹤了&mdash&mdash這對秦始皇的威望實在是一大打擊。

    于是,銅器的鑄造和修飾成為中國最好的藝術之一。

    要對中國的銅器一一作介紹,需要42大冊才能說得清楚。

    最初的銅器是用作國家和家族祭典用的器皿,後來,演變成成千的各種不同的藝術品。

    中國的銅器之精美,隻有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品堪與媲美,也許隻有意大利畫家及雕刻家洛倫佐·吉貝爾蒂(LorenzoGhiberti)為佛羅倫薩的洗禮堂所設計的那些&ldquo天堂之門&rdquo,才能與之并駕齊驅。

     中國現有最早的銅器是近代在河南所發現的祭器。

    中國學者斷定這些祭器是商朝的遺物,但歐洲的鑒賞家則認為它們應是商朝之後的制品。

    遺留下來的銅器中最早的是周朝的,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裡藏有一座很精美的祭皿。

    大部分周朝的銅器都被秦始皇沒收了,因為他怕百姓把這些銅器拿去再鑄造成兵器。

    他命令工匠把這些搜括來的銅器鑄造成12座大的銅像,每一座高達50英尺,但沒有一件留傳下來。

    到了漢朝,人們又做了許多精美的銅器皿,裡頭還常嵌有黃金。

    有幾位曾在中國受過訓練的日本藝術家,曾為奈良的法隆寺鑄造幾個很有名的藝術品,其中最突出的是坐在蓮花上面的那三座阿彌陀佛像。

    在銅器的曆史上,實在很難有比這三座佛像更好的作品了。

    宋朝時,青銅的藝術達于巅峰狀态,即使不能算是達到最精美的水平,就産量來說,也确是首屈一指:鼎器、酒皿、杯器、香爐、兵器、鏡子、鐘、鼓、花瓶、針扣飾物和小雕像等,琳琅滿目,幾乎家家都有。

    宋朝有一件很引人的銅器,這個銅器是老子騎在一隻水牛上的香爐,老子泰然地兩足分跨坐在水牛上,顯示他那套無為而治的哲學可以馴服兇猛的野獸。

    這座銅器整個都像紙那樣薄,由于年代久遠,已生了銅綠,但這更加添了它那份蒼老的美。

    [7]到了明朝,銅器的藝術遭到挫折,鑄出的器皿的體積雖加大,但在質量方面卻降了下來。

    銅在大禹時代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現在變成了最尋常的東西,并且把它的地位讓給了瓷器。

     雕刻并不是中國的主要藝術之一。

    由于遠東的人富有一種罕有的謙遜美德,他們在審美的規程下,拒絕把人體納入美的範圍内。

    中國的雕刻家是不公開雕刻人像的,即使他們雕刻人像&mdash&mdash絕少雕刻女人像&mdash&mdash也隻是為了研究或是代表某種形式的意識而已。

    絕大部分的雕刻家雕刻的人像隻限于佛像,而漠視給予希臘藝術家靈感的那種雄壯和謙恭的美感。

    中國的雕刻以動物為對象的甚至要比以哲學家和聖人為對象的多得多。

     我們所知道的中國最早的人像雕刻,是秦始皇所鑄造的那12座巨大銅像;那12座銅像後來被漢朝的一位皇帝拿去鑄造錢币。

    漢朝曾留下來一些小動物的銅像,但這個時代裡的雕像幾乎都被戰火和時間湮沒了。

    漢朝所遺留下來最重要的雕像是在山東發現的墳墓浮雕。

    在這些浮雕中,絕大部分是動物的像,人像極少。

    比較像雕刻作品的是陪葬用的泥俑&mdash&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