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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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趕着往上蹦，很容易就能釣上來一大堆。
而且吊上來魚簍都不用，直接往冰上一扔，魚稍微蹦兩下就凍得硬邦邦的了。
等攢個幾十上百條，一條條撿起來往麻袋裡一裝，就滿載而歸了。
&rdquo 拓拔居次被衛律說得無比神往。
衛律斜眼看了看李陵，又故意向拓拔居次大談北海中的種種奇魚異獸，什麼巨大的螯蝦，豹首魚身的怪物，說得拓拔居次心癢難熬，恨不得立刻就捕來那些怪魚，開開眼界。
衛律大笑道：&ldquo這海的神異之處，非此一二。
你們待久了就知道。
&rdquo又轉向李陵，微笑道，&ldquo少卿，不要以為所謂極北苦寒之地，就必然無趣。
也許有一天，你會喜歡上這裡。
&rdquo 李陵搖搖頭，道：&ldquo我難道是為了有趣無趣選擇的這裡？哪怕這裡沃野千裡，那邊地瘠民貧，我也不會愛這裡超過故土。
你不會明白的&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李陵意識到了什麼，住口不言了。
衛律嘴角掠過一絲冷笑，道：&ldquo不，我明白。
這裡是野蠻人的地方嘛，足下乃隴西名門，忠孝傳家，和我這天性無恥的戎狄之人不一樣，我叛國是生具反骨，你是被迫從賊，至少總比我高尚，是吧？&rdquo 李陵轉過頭去，望着南方道：&ldquo我有什麼資格談高尚？大錯已經鑄成，我既沒有能力殺你，也沒有勇氣自殺。
有國不能回，有仇不能報。
我隻是個被你捏在手裡任意擺布的懦夫罷了。
&rdquo 衛律注視着李陵，皺了皺眉，道：&ldquo李陵，你不是懦夫，而是笨蛋！到現在還不明白，是我毀了你的一切嗎？好！就算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我問你，你祖父、叔父又是誰害的？你們隴西李家，祖孫三代的功名都是一刀一劍掙出來的，可人家衛家出了一個衛子夫，襁褓中的嬰兒都得以封侯！你祖父、叔父打了大半輩子仗，一身的傷，隻配給他衛青做偏裨将佐！你祖父但凡軍中乏食，在士卒沒全吃上飯時自己從不先進食，他霍去病北伐一趟，丢棄的糧米肉食好幾車，士卒還餓着肚子！你祖父膂力過人、箭無虛發，匈奴人稱&lsquo飛将軍&rsquo，畏如天神。
而在衛青帳下，他不過是一個畏罪自殺的敗軍之将！你叔父氣不過，找衛青算賬，被霍去病在甘泉宮射殺，皇帝卻說他是被鹿撞死的，不準有司查案。
這仇你怎麼又不報了？我再問你，公孫敖為什麼故意向皇帝傳假消息，以緻你遭滅門之禍？你們在宮裡時，不是好朋友嗎？他是怕你回去！你少年得志，鋒芒畢露。
升遷的機會就那麼點，你占盡光彩，讓人家怎麼出頭？可惜你父親死得早，許多事沒來得及教你。
你以為戰場上的事，真的隻要能征善戰就行了？李廣利酒囊飯袋，公孫敖常敗将軍，他們怎麼都比你升得快？第一，你不自知；第二，你不知人。
你落得今天的下場，說難聽點，活該！&rdquo 李陵沉默一會兒，道：&ldquo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但陛下沒有虧待我的地方，是我負陛下。
&rdquo 衛律道：&ldquo沒有？當然，要有過虧負，他也不會放心把這件大事交給你辦了。
然而你以為他選擇了你，是因為他最信任你嗎？錯！他選擇你，是因為他沒有别的選擇！要做成這件事，至少要具備三個條件：第一，要能征善戰、威望素著，才能一旦詐降成功，即得高位，獲得足夠的權力在匈奴便于行事；第二，要熟知胡俗、精通胡語，才能深入匈奴，明察暗訪，在茫茫人海中找出那個人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認識那個人，最好是那人能信任的人，否則，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順利地帶回來。
滿朝文武，你是唯一一個具備所有條件的！你未必是朝中武藝最高強的将領，但你是李廣的孫子，僅憑這一點，你若詐降入胡，小則封侯，大則封王，權力地位唾手可得。
你久在邊境練兵，說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話，和這裡的人打交道不成問題。
最主要的是，你是他的朋友！你可以說服他，帶走他，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趁他不備殺了他！&rdquo 李陵脫口而出道：&ldquo我不會殺他！&rdquo 衛律道：&ldquo如果他不跟你回去呢？你們皇帝的密令，難道沒告訴你，如果他不跟你走，即就地格殺嗎？&rdquo 李陵張了張嘴，沒出聲。
衛律道：&ldquo你大概在想，我怎麼會知道？皇帝給你那道密旨時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啊。
對吧？告訴你，因為我了解你們皇帝，比任何人都了解！也許在一年前，你這位朋友還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養馬的郎官，但現在，他已經成了皇帝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威脅！他一天不死，你們皇帝一天不能安寝。
&rdquo 李陵道：&ldquo為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知道陛下要我找蘇子卿？又為什麼口口聲聲說陛下要他死？&rdquo 衛律點點頭道：&ldquo很好，你終于對真相感興趣了。
今晚找個地方宿營，我會慢慢告訴你，那是一些你這輩子都不會聽說的事。
&rdquo說着拍了拍李陵的肩膀，聲音稍微緩和了一點，道，&ldquo以你的性格，就算沒這次發生的事，恐怕還是在這裡更合适。
我也在那邊待過，那邊是一個不适合人才而适合奴才待的地方，你祖、父兩代的遭遇，已足以說明一切。
你武藝再好，好得過飛将軍？功勞再高，高得過韓信、彭越？放眼中朝，攀附裙帶、嫉賢妒能之輩車載鬥量。
你常年在外練兵，不知朝中那種互相傾軋的醜惡。
我從你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所以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不錯，這裡是沒有那邊的錦繡繁華、文明典章，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活得簡單而真實，不需要媚上壓下，不需要爾虞我詐，不需要扭曲自己的尊嚴來赢取聲名地位。
什麼功高震主，什麼兔死狗烹，在這裡全是奇聞謬論！功勞越大，自然聲望越高。
沒有同僚嫉妒，沒有主上猜忌，這裡會給一個英雄應有的地位和榮耀！&rdquo 李陵沉默了許久，才道：&ldquo有些事，是不能用是非對錯來衡量的。
那邊是我的父母之邦&hellip&hellip&rdquo 衛律冷笑道：&ldquo父母之邦？你父族母族皆為那邊所殺，還談什麼父母之邦？！那隻是他們劉家的國，不要自作多情，以為也是你們這些臣民的國！即使富貴如大将軍衛青，也不過是他們劉家的一條看門狗。
一條狗有資格驕傲地說這個家是它的嗎？你們高祖皇帝曾問太公：&lsquo如今我的産業與仲兄比誰多？&rsquo可惜，當時那些開國元勳沒幾個真聽懂了。
非要到兔死狗烹的那一天，才知道自己真的隻是一條狗罷了！&rdquo 一時之間，李陵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被冰雪覆蓋的茫茫北海，一言不發。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李陵身上漸漸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他卻渾然不覺。
白茫茫的天地間一片沉寂。
半晌，旁邊的拓拔居次才小心地道：&ldquo你們&hellip&hellip在說什麼？&rdquo 衛律一笑，轉頭對拓拔居次道：&ldquo沒什麼，你丈夫說這些拉橇的狗不錯，我說就送給你們吧。
&rdquo ◇◇◇◇ 深夜。
厚厚的冰雪築起的穹廬裡，當中點了一個小小的火堆，幾塊馬肉被架在火上烤着。
李陵坐在火堆邊，吃驚地環顧着這從未見過的奇特屋舍，這種用至寒之物造起的房舍，隔絕嚴寒竟頗有奇效。
在這冰屋之中，不但不見寒冷，反比一般皮革布料制造的穹廬暖和數倍。
外面朔風勁吹，裡面的人絲毫感覺不到。
李陵隻擔心這火堆會讓雪屋融化，衛律不在意地說，因為室外實在過于寒冷，這麼一小堆火，即使日夜不停地燒，一個月之内也不用擔心雪屋融化。
而且屋頂留了透氣孔，燃燒産生的熱會從那裡逸出。
如果拿些獸皮将四壁圍起，這雪屋甚至能保持整個冬天不化。
衛律切着一塊血淋淋的馬肝，用刀挑起一片，遞向李陵，道：&ldquo來一塊？&rdquo 李陵搖搖頭。
衛律一笑，道：&ldquo我想起來了，你們那邊都說馬肝有毒，皇帝殺了少翁，對外就說是食馬肝而死。
可笑！他不知道燕太子丹曾給荊轲烹制過馬肝嗎？&rdquo說着便挑起那片血淋淋的馬肝送到嘴裡，大口咀嚼起來。
汁液從嘴角流下，看起來竟像鮮血，有幾分猙獰。
李陵一陣厭惡，轉過頭去。
衛律吃完馬肝，擦了擦嘴，拿過已烤得差不多的馬肉，切了開來，扔給李陵幾塊，道：&ldquo罷了，那你就來點烤馬肉吧。
不是故意惡心你，生馬肝、烤馬肉，是這裡的兩大美食，久食可禦嚴寒。
要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不學會茹毛飲血是不行的。
嫌味道重，就喝點酒解解腥氣。
&rdquo說着拿起一個皮袋，扔給李陵。
李陵接過那皮袋，道：&ldquo你為什麼不喝？&rdquo 衛律瞟了李陵一眼，道：&ldquo怎麼？怕酒也有毒？随你，不喝就不喝。
我不會為了證明沒毒喝給你看。
&rdquo 李陵道：&ldquo我隻是有點奇怪，你能食生肉，飲湩酪，卻不能喝酒？&rdquo 衛律不答，隻是悠閑地切着馬肉吃，等吃完，才扔下切肉的小刀，擦了擦手，道：&ldquo如果你曾被鞭打到遍體皮翻肉卷、創深見骨，又被烈酒一寸寸澆個濕透，你也會一輩子滴酒不沾的。
&rdquo 李陵心頭一震，道：&ldquo你說什麼？&rdquo 衛律笑笑，站起身來，解開腰間革帶，脫下身上的貂裘。
啪的一聲，酒袋從李陵手裡滑落到地上。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習武之人特有的完美的軀體，勻稱、精瘦、結實。
隻是這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遍布了縱橫交錯的舊傷痕！一條條一道道，高高低低，将這身體劃分得仿佛久旱龜裂的土地，竟找不到一處平滑的肌膚！ 李陵一時覺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久曆行伍，知道怎樣從已愈合的舊痕判斷當初受傷的程度。
衛律身上的這些傷，一望便知身受之時必是極其酷烈。
衛律披上貂裘，緩緩地道：&ldquo你以為隻有你受過傷？&rdquo 李陵渾身一震，心裡仿佛無邊潮湧般，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了上來，竟不知是悲哀、酸澀還是茫然。
&ldquo那是&hellip&hellip什麼時候的事？&rdquo許久，李陵才道。
衛律淡淡地道：&ldquo很久以前了。
&rdquo
而且吊上來魚簍都不用，直接往冰上一扔，魚稍微蹦兩下就凍得硬邦邦的了。
等攢個幾十上百條，一條條撿起來往麻袋裡一裝，就滿載而歸了。
&rdquo 拓拔居次被衛律說得無比神往。
衛律斜眼看了看李陵，又故意向拓拔居次大談北海中的種種奇魚異獸，什麼巨大的螯蝦，豹首魚身的怪物，說得拓拔居次心癢難熬，恨不得立刻就捕來那些怪魚，開開眼界。
衛律大笑道：&ldquo這海的神異之處，非此一二。
你們待久了就知道。
&rdquo又轉向李陵，微笑道，&ldquo少卿，不要以為所謂極北苦寒之地，就必然無趣。
也許有一天，你會喜歡上這裡。
&rdquo 李陵搖搖頭，道：&ldquo我難道是為了有趣無趣選擇的這裡？哪怕這裡沃野千裡，那邊地瘠民貧，我也不會愛這裡超過故土。
你不會明白的&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李陵意識到了什麼，住口不言了。
衛律嘴角掠過一絲冷笑，道：&ldquo不，我明白。
這裡是野蠻人的地方嘛，足下乃隴西名門，忠孝傳家，和我這天性無恥的戎狄之人不一樣，我叛國是生具反骨，你是被迫從賊，至少總比我高尚，是吧？&rdquo 李陵轉過頭去，望着南方道：&ldquo我有什麼資格談高尚？大錯已經鑄成，我既沒有能力殺你，也沒有勇氣自殺。
有國不能回，有仇不能報。
我隻是個被你捏在手裡任意擺布的懦夫罷了。
&rdquo 衛律注視着李陵，皺了皺眉，道：&ldquo李陵，你不是懦夫，而是笨蛋！到現在還不明白，是我毀了你的一切嗎？好！就算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我問你，你祖父、叔父又是誰害的？你們隴西李家，祖孫三代的功名都是一刀一劍掙出來的，可人家衛家出了一個衛子夫，襁褓中的嬰兒都得以封侯！你祖父、叔父打了大半輩子仗，一身的傷，隻配給他衛青做偏裨将佐！你祖父但凡軍中乏食，在士卒沒全吃上飯時自己從不先進食，他霍去病北伐一趟，丢棄的糧米肉食好幾車，士卒還餓着肚子！你祖父膂力過人、箭無虛發，匈奴人稱&lsquo飛将軍&rsquo，畏如天神。
而在衛青帳下，他不過是一個畏罪自殺的敗軍之将！你叔父氣不過，找衛青算賬，被霍去病在甘泉宮射殺，皇帝卻說他是被鹿撞死的，不準有司查案。
這仇你怎麼又不報了？我再問你，公孫敖為什麼故意向皇帝傳假消息，以緻你遭滅門之禍？你們在宮裡時，不是好朋友嗎？他是怕你回去！你少年得志，鋒芒畢露。
升遷的機會就那麼點，你占盡光彩，讓人家怎麼出頭？可惜你父親死得早，許多事沒來得及教你。
你以為戰場上的事，真的隻要能征善戰就行了？李廣利酒囊飯袋，公孫敖常敗将軍，他們怎麼都比你升得快？第一，你不自知；第二，你不知人。
你落得今天的下場，說難聽點，活該！&rdquo 李陵沉默一會兒，道：&ldquo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但陛下沒有虧待我的地方，是我負陛下。
&rdquo 衛律道：&ldquo沒有？當然，要有過虧負，他也不會放心把這件大事交給你辦了。
然而你以為他選擇了你，是因為他最信任你嗎？錯！他選擇你，是因為他沒有别的選擇！要做成這件事，至少要具備三個條件：第一，要能征善戰、威望素著，才能一旦詐降成功，即得高位，獲得足夠的權力在匈奴便于行事；第二，要熟知胡俗、精通胡語，才能深入匈奴，明察暗訪，在茫茫人海中找出那個人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認識那個人，最好是那人能信任的人，否則，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順利地帶回來。
滿朝文武，你是唯一一個具備所有條件的！你未必是朝中武藝最高強的将領，但你是李廣的孫子，僅憑這一點，你若詐降入胡，小則封侯，大則封王，權力地位唾手可得。
你久在邊境練兵，說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話，和這裡的人打交道不成問題。
最主要的是，你是他的朋友！你可以說服他，帶走他，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趁他不備殺了他！&rdquo 李陵脫口而出道：&ldquo我不會殺他！&rdquo 衛律道：&ldquo如果他不跟你回去呢？你們皇帝的密令，難道沒告訴你，如果他不跟你走，即就地格殺嗎？&rdquo 李陵張了張嘴，沒出聲。
衛律道：&ldquo你大概在想，我怎麼會知道？皇帝給你那道密旨時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啊。
對吧？告訴你，因為我了解你們皇帝，比任何人都了解！也許在一年前，你這位朋友還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養馬的郎官，但現在，他已經成了皇帝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威脅！他一天不死，你們皇帝一天不能安寝。
&rdquo 李陵道：&ldquo為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知道陛下要我找蘇子卿？又為什麼口口聲聲說陛下要他死？&rdquo 衛律點點頭道：&ldquo很好，你終于對真相感興趣了。
今晚找個地方宿營，我會慢慢告訴你，那是一些你這輩子都不會聽說的事。
&rdquo說着拍了拍李陵的肩膀，聲音稍微緩和了一點，道，&ldquo以你的性格，就算沒這次發生的事，恐怕還是在這裡更合适。
我也在那邊待過，那邊是一個不适合人才而适合奴才待的地方，你祖、父兩代的遭遇，已足以說明一切。
你武藝再好，好得過飛将軍？功勞再高，高得過韓信、彭越？放眼中朝，攀附裙帶、嫉賢妒能之輩車載鬥量。
你常年在外練兵，不知朝中那種互相傾軋的醜惡。
我從你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所以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不錯，這裡是沒有那邊的錦繡繁華、文明典章，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活得簡單而真實，不需要媚上壓下，不需要爾虞我詐，不需要扭曲自己的尊嚴來赢取聲名地位。
什麼功高震主，什麼兔死狗烹，在這裡全是奇聞謬論！功勞越大，自然聲望越高。
沒有同僚嫉妒，沒有主上猜忌，這裡會給一個英雄應有的地位和榮耀！&rdquo 李陵沉默了許久，才道：&ldquo有些事，是不能用是非對錯來衡量的。
那邊是我的父母之邦&hellip&hellip&rdquo 衛律冷笑道：&ldquo父母之邦？你父族母族皆為那邊所殺，還談什麼父母之邦？！那隻是他們劉家的國，不要自作多情，以為也是你們這些臣民的國！即使富貴如大将軍衛青，也不過是他們劉家的一條看門狗。
一條狗有資格驕傲地說這個家是它的嗎？你們高祖皇帝曾問太公：&lsquo如今我的産業與仲兄比誰多？&rsquo可惜，當時那些開國元勳沒幾個真聽懂了。
非要到兔死狗烹的那一天，才知道自己真的隻是一條狗罷了！&rdquo 一時之間，李陵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被冰雪覆蓋的茫茫北海，一言不發。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李陵身上漸漸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他卻渾然不覺。
白茫茫的天地間一片沉寂。
半晌，旁邊的拓拔居次才小心地道：&ldquo你們&hellip&hellip在說什麼？&rdquo 衛律一笑，轉頭對拓拔居次道：&ldquo沒什麼，你丈夫說這些拉橇的狗不錯，我說就送給你們吧。
&rdquo ◇◇◇◇ 深夜。
厚厚的冰雪築起的穹廬裡，當中點了一個小小的火堆，幾塊馬肉被架在火上烤着。
李陵坐在火堆邊，吃驚地環顧着這從未見過的奇特屋舍，這種用至寒之物造起的房舍，隔絕嚴寒竟頗有奇效。
在這冰屋之中，不但不見寒冷，反比一般皮革布料制造的穹廬暖和數倍。
外面朔風勁吹，裡面的人絲毫感覺不到。
李陵隻擔心這火堆會讓雪屋融化，衛律不在意地說，因為室外實在過于寒冷，這麼一小堆火，即使日夜不停地燒，一個月之内也不用擔心雪屋融化。
而且屋頂留了透氣孔，燃燒産生的熱會從那裡逸出。
如果拿些獸皮将四壁圍起，這雪屋甚至能保持整個冬天不化。
衛律切着一塊血淋淋的馬肝，用刀挑起一片，遞向李陵，道：&ldquo來一塊？&rdquo 李陵搖搖頭。
衛律一笑，道：&ldquo我想起來了，你們那邊都說馬肝有毒，皇帝殺了少翁，對外就說是食馬肝而死。
可笑！他不知道燕太子丹曾給荊轲烹制過馬肝嗎？&rdquo說着便挑起那片血淋淋的馬肝送到嘴裡，大口咀嚼起來。
汁液從嘴角流下，看起來竟像鮮血，有幾分猙獰。
李陵一陣厭惡，轉過頭去。
衛律吃完馬肝，擦了擦嘴，拿過已烤得差不多的馬肉，切了開來，扔給李陵幾塊，道：&ldquo罷了，那你就來點烤馬肉吧。
不是故意惡心你，生馬肝、烤馬肉，是這裡的兩大美食，久食可禦嚴寒。
要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不學會茹毛飲血是不行的。
嫌味道重，就喝點酒解解腥氣。
&rdquo說着拿起一個皮袋，扔給李陵。
李陵接過那皮袋，道：&ldquo你為什麼不喝？&rdquo 衛律瞟了李陵一眼，道：&ldquo怎麼？怕酒也有毒？随你，不喝就不喝。
我不會為了證明沒毒喝給你看。
&rdquo 李陵道：&ldquo我隻是有點奇怪，你能食生肉，飲湩酪，卻不能喝酒？&rdquo 衛律不答，隻是悠閑地切着馬肉吃，等吃完，才扔下切肉的小刀，擦了擦手，道：&ldquo如果你曾被鞭打到遍體皮翻肉卷、創深見骨，又被烈酒一寸寸澆個濕透，你也會一輩子滴酒不沾的。
&rdquo 李陵心頭一震，道：&ldquo你說什麼？&rdquo 衛律笑笑，站起身來，解開腰間革帶，脫下身上的貂裘。
啪的一聲，酒袋從李陵手裡滑落到地上。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習武之人特有的完美的軀體，勻稱、精瘦、結實。
隻是這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遍布了縱橫交錯的舊傷痕！一條條一道道，高高低低，将這身體劃分得仿佛久旱龜裂的土地，竟找不到一處平滑的肌膚！ 李陵一時覺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久曆行伍，知道怎樣從已愈合的舊痕判斷當初受傷的程度。
衛律身上的這些傷，一望便知身受之時必是極其酷烈。
衛律披上貂裘，緩緩地道：&ldquo你以為隻有你受過傷？&rdquo 李陵渾身一震，心裡仿佛無邊潮湧般，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了上來，竟不知是悲哀、酸澀還是茫然。
&ldquo那是&hellip&hellip什麼時候的事？&rdquo許久，李陵才道。
衛律淡淡地道：&ldquo很久以前了。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