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佐渡

關燈
七年的明治維新時期,近年來已采不到黃金,才逐漸衰敗下來。

    這個情況,小野木早就聽說過。

     以這種眼光來觀察,整個鎮子的确給人一種沒落之感。

    盡管白色的倉庫和鑲瓦的牆壁依然存在,卻象看到陳年老屋裡的舊式家具一樣,顯得晦暗、悲涼。

     鎮上的普通民房一會兒就到了盡頭,代之而出現的是漁民的住屋。

     從那裡回頭望去,能夠看到房屋鱗次栉比的小丘,背後聳立着陡峭的山巒。

     這個叫相川的鎮子,正因其古老,所以那些沿小丘的地勢依次升起的民房,即使從這裡眺望過去,也都可以看出建得堅實挺拔。

    夕陽西下,雲遮霧障;所以遠眺那些白色牆壁,都已暗淡無光。

    山色也因黃昏而顯得蒼蒼茫茫。

     無論遠山近嶺,還是新房舊舍,一切都籠軍在古老頹敗的情景之中。

     不一會兒,小野木來到了海邊。

    左側有海角伸進海洋,右面是泊船的水港,港内不見一隻船的蹤影。

    從前,在開采金礦的鼎盛時期,礦石可能就是從這個碼頭裝運出去的;而現在,那一切已經完全成了過去。

     海面波濤洶湧。

    雖然并無大風,遠處卻白浪滔天。

    海面上空,黑雲密布,層層疊疊,直垂天際。

    太陽正從很厚的雲層上沉沒下去,海洋的顔色顯得格外地暗。

    遠處的海面上,看不到一艘船的影子。

     小野木伫立的地方也人迹全無。

    站在海邊眺望着眼前的大海,這才産生出一種來到北方天涯海角的身臨其境的感覺。

     小野木站在爬有小蟹的石頭上,腦子裡想着賴子。

     面對着既無船蹤又無島影的荒涼的波光水色,他仿佛感到望見了自己的人生。

     衣袋裡裝着賴子的信。

    小野木又掏出來看了一遍。

    信紙的另一端被風吹得翻卷過來。

     ……因為已經得知您在佐渡預訂的旅館,如果等得寂寒難耐的時候,我也許會給您拍電報去的。

     小野木已把下榻的旅館的名字告訴給賴子。

    那本是從旅行指南上随意挑選的,然後通知了賴子。

    雖然此時此刻站在北方一個小島的海岸上,小野木卻感到有一條無形的直線把自己和她連結在一起。

    不過,這條線好象與眼前的風光相去無幾,顯得灰暗迷蒙。

     小野木回到旅館,女服務員随即把飯菜送了過來。

    到底不愧是海島,魚很多,而且很新鮮。

    負責照料小野木用餐的,仍舊是那位面頰紅紅的圓臉女服務員。

     “客人先生是東京的吧?”女服務員問。

    聽到肯定的答複,她便吿訴小野木說,夏季裡許多遊客都是從東京來的。

     “那些遊客都參觀哪些地方呢?”小野木問。

     “一般都到礦山那邊去。

    聽說那裡是佐渡的金山,一時間竟成了大家的話題。

    不過,無論誰都是掃興而歸。

    這也難怪,如今已經根本不産黃金,連機器都停下來了。

    ” “有多少人在那裡工作?” “頂多有五十到一百人吧!有一個階段,據說相川鎮到處都是礦工和礦業主。

    可現在卻是那般景象,這個鎮子就更不值一提了。

    ” 女服務員從這件事談起,又給小野木講了各種有關當地的情況。

    比如,礦山裡還殘留着古代手工開掘的坑道,有一處是佐渡金山服務所的舊址,還修建了鄉土博物館,等等。

     小野木打算明天到那座鄉土博物館去看看。

    照理說,那裡應該陳列有從附近古代遺迹裡發掘出來的陶器等。

     佐渡島上,古代的遺迹相當多。

    在這座相川鎮附近,以及小木附近,都有過發掘報告。

    相川鎮博物館裡陳列的就應當是附近低地遺址裡的出土文物。

     外面已經夜幕低垂了。

     “一到夏季,”女服務員說,“常有為遊客舉辦的各種文娛活動,但現在已經錯過季節,什麼也沒有您沒有可去參觀的地方,太遺憾啦!” “可是,小野木并沒有心思去看那些文娛節目。

    入夜以後,在這座古老的、夜晚的鎮子上走一走,就算蠻不錯了。

     洗過澡出來,小野木從旅行皮箱裡取出随身帶來的有關考古學方面的書籍,跳讀了若幹部分。

     其中有一冊是《新鴻縣文化資财報告書》中的《千種低地遺迹》部分。

    讀了這份報告書知道,從這些遺迹中發掘出的種類有:水稻、甜瓜、葫蘆、桃子、椎樫等植物種籽。

    報告書中列舉的出土文物還有:鲷、烏賊等魚類的骨骼,現在已絕種的海驢骨,以及貝殼類等。

    這些都與靜岡縣登呂遺迹的發掘品相差無幾。

     小野木剛看了兩、三頁,那位女服務員又來了。

     “客人先生,本地有一些熱心公益的人,馬上就要表演佐渡民謠舞了。

    您如果呆在這裡煩悶的話,去看着吧?” 女服務員這樣勸道。

    小野木打聽了一下,原來是當地有一個根據傳統保存《民謠曲》的組織,應遊客們的請求才來跳這種舞的。

    在剛剛進入旅遊淡季的秋天,并不是舉辦這種活動的時候,但偶爾有别處旅館的團體遊客提出希望,才難得決定表演這麼一次。

    所以女服務員勸小野木不妨順便去觀賞一下。

     女服務員異常熱心地做着動員工作。

    小野木為她的話所動,于是想去看看。

     走出旅館,到會場大約有二百米左右。

    沿着上坡路走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類似佛堂的建築物。

    一走進會場,裡面還有負責看管鞋子的人。

     小野木坐到臨時搭起的觀衆席上。

    這時已經有二十幾個穿着旅館棉袍的客人黑壓壓地坐在那裡了,還有一些當地人坐在後頭。

    總之,給人的感覺是有點象鄉間的小戲園子。

     正面小小的舞台上,挂着繪有海濱風光的布景。

    歌手有四個人,輪流唱着“佐渡民謠”。

    跳舞者也全是男人,頭戴草笠,身穿一式白色單衣。

     在發源地親耳聽它的民瑤,果然别有一番風味。

    而坐在昏暗的鄉間劇場裡聽起來,仿佛更增添了旅途的凄楚悲涼。

    與平時耳熟的“佐渡民謠”不同,在這裡聽到的調子,要更哀婉得多。

    正由于曲調裡沒有巧妙的滑音和精彩的抑揚頓挫,更顯其帶有一種杯素的哀怨之情。

    這恰和如今相川鎮的衰敗頹唐有某種協調一緻之處。

     小野木中途退出會場。

    回去的路更加昏暗。

    走着走着,肩頭感到有些發冷。

    雖說時方初秋,可這一帶的夜晚已經寒氣逼人了。

     回旅館的路上,兩旁的人家,幾乎都門窗緊閉。

    偶爾有一戶人家敞着房門,裡面點着微弱的燈光。

    這條路上也有兩家茶具店,昏暗的燈光下,晃動着人影。

    陳列的茶碗顯得寂寞孤單。

     小野木的身旁有一對穿旅館衣服的男女擦肩而過。

    那身姿畢竟與本地渾然不同。

    這個鎮子雖說是遊覽區,卻仍舊使人感到它隻是由當地人一統天下。

     小野木不想徑直回到旅館,便朝通往海濱的路走去。

    耳邊聽到的,隻有河水的聲音和遠處海潮的轟響。

    有住房的地方,也聽不到人講話的聲音。

    走在黑暗的路上,天空竟顯得出奇地清晰。

    天上沒有一顆星星,但仔細望去,似乎可以分辨出雲彩的黑影。

     小野木眼前浮現出賴子的面影。

     第二天上午,小野木從相川鎮出發去千種的遺迹。

    乘公共汽車大約要跑二十分鐘,地點在一片寬闊的曠野之中。

     佐波島的南北兩端,分别為山嶽地帶,中間是低地。

    它在地圖上是個狹小的島嶼,可這次來到實地,一看,竟有相當遼闊的平原。

     下公共汽車的地方,有一處挂着“河原田村公所”的牌子。

    到那問了一下,說是遺迹還得向南走兩公裡左右,這一帶幾乎沒有象樣的村鎮。

    放眼四望,到處是初秋時節稻浪起伏的農田。

     這天也是個陰霾的日子。

    暗淡的陽光無力地灑向人間。

    小野木沿着一條河流向前走去。

    這條河叫國府川,河面相當寬。

    從一條田間小路走了約三十分鐘,看到豎着一個寫有“千種遺迹”的柱标。

     這裡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根本看不出所謂的遺迹。

    小野木把一隻手裡拿的《新鴻縣文化資财報告書》打開,對照書中的插圖,向四下裡打量着。

     于是,在稻田的小路之間,發現有兩個人影在動。

    小野木開始以是農夫,其實不然。

    兩個人裡,一個是城市打扮的青年,身穿襯衫,绾着西服褲腳。

    另一個是穿着肥大的女式制褲的年輕女子。

     小夥子手握一把短鎬,女方則拿着一個布口袋。

    小野木一看便知,那對男女青年正在這一帶進行發掘。

     小野木跨過水溝,順着田裡的小路靠近前去。

    青年彎着腰,身影隐在水稻後面。

    察覺到小野木走進跟前,青年把臉擡了起來。

     “呀!”對方先搭了腔。

    看來他料定小野木不是本地人,而是與自己興趣相同的考古愛好者,年輕而開朗的臉上挂着笑容。

    小野木點頭表示緻意。

    這時,青年身後的那位年輕女性也微笑着向小野木低頭緻了禮。

     “有什麼收獲嗎?”小野木也搭了話。

     “沒有。

    ”青年笑着說,“淨是些陶器的碎片。

    ” 在青年的示意下,年輕女性伸過布袋來,小野木朝裡面瞧了瞧。

    年輕女性特地從裡面揀出一塊托在手掌上。

    那是彌生文化時代(公元前三百年左右——公元三百年左右)的陶器碎片,上面還沾着黃土,給人的印象是一種壺具的碎片。

     “還沒挖出完整的來。

    ”青年說,“這樣的碎片多得很。

    象眼前這樣,到處都是水稻,所以不能随意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