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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一句煩惱的話,”尼克爾斯船長答道,“他有時候有點郁悶,但是哪怕從早到晚吃不到一口東西,哪怕在中國人的店裡都住不上一宿時,他也會像一隻蟋蟀一樣活蹦亂跳。

    ” 我聽了這話一點不感到驚訝。

    斯特裡克蘭德就是這樣的人,對各種環境都應付得了,哪怕遇上最令人沮喪的情況都依然故我。

    但是,這是因為靈魂甯靜還是矛盾對立,就很難說得清楚了。

     “中國茅房”是海濱流浪漢給布特裡路一家可憐的小店起的名字,由一個獨眼中國人開着,掏六個銅币可以在一張小床上睡一宿,出三個銅币在地闆上睡一宿。

    他們在這裡和其他像他們一樣一窮二白的人交朋友,在他們身無分文而夜間又冷得要命時,他們很高興能從白天碰巧掙到一個法郎的人那裡借到寄宿過夜的錢。

    他們這些流浪漢倒是不摳門,誰掙了錢都會毫不猶豫地與别人分享。

    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哪個國家的人都有,可這并不妨礙他們稱兄道弟,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一個國家——偉大的安樂之國的自由民,國家的邊界把他們都歸入其中。

     “不過,我猜測斯特裡克蘭德發起火來,肯定面目猙獰,”尼克爾斯船長若有所思地說,“一天,我們在耶魯廣場碰上了莽漢比爾,他向查爾斯索要他給他辦的那些證件。

    ” “你要是想要,還是親自來取為好。

    ”查爾斯說。

     “莽漢比爾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家夥,一向對查爾斯的樣子看不慣,于是就開始罵他。

    他把嘴裡能罵出來的難聽字眼兒都用上了,而且莽漢比爾一旦開口罵起來,那就隻有聽他罵的份兒了。

    嚯,查爾斯聽了一會兒,随後他向前走了一步,隻回了一句:‘滾蛋,你他娘的蠢豬。

    ’他罵的這句話倒沒什麼,可他罵人的樣子很讓人膽寒。

    莽漢比爾沒敢再多罵半句。

    你能看見他臉色蠟黃,立馬轉身離去,仿佛他記起來他有一個約會似的。

    ” 聽尼克爾斯船長的叙述,斯特裡克蘭德當時罵人的話,并非是我這裡寫下的這些,不過既然這本書是打算給家庭閱讀的,我想還是損失一些真實性,讓他嘴裡所說的話适合家庭圈子裡傳閱為好。

     話說這莽漢比爾不是善茬,在普通水手面前栽了面兒哪會善罷甘休。

    他的權勢仰仗的是他的威信,在他家投宿的水手一個又一個地告訴他們倆,他已經發誓,非把斯特裡克蘭德做了不可。

     一天夜裡,尼克爾斯船長和斯特裡克蘭德坐在布特裡路的一家酒吧裡消磨時光。

    布特裡路是一條很窄的街,兩旁都是平房,每所房子隻有一間屋子,像一個擁擠市場的攤位或是馬戲團的獸籠。

    每所房子門口都能看見一個女人。

    有的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自己哼着小調,或者對路人沙啞地喊一嗓子,有的則在無精打采地看書。

    她們有的是法國人,有的是意大利人,有的是西班牙人,有的是日本人,什麼膚色的都有;有的肥胖,有的瘦弱;她們的臉上覆蓋了厚厚的脂粉,眉毛描得烏青,嘴唇畫得血紅,你還是能看出來歲月的紋路和放蕩留下的疤痕。

    有的穿了黑色内衣和色澤豔麗的襪子;有的留了拳曲的頭發,染得焦黃,身穿薄紗短上衣,像小姑娘似的。

    向敞開的門望去,你看得見紅磚墁地,一張大号木制床,牌桌上擺了一個廣口水罐和一個盆子。

    各色各樣的人在街頭晃蕩——郵輪上的印度水手,瑞典三桅帆船上的金發挪威人,戰艦上的日本人,英國水手,西班牙人,法國巡洋艦上嘻嘻哈哈的士兵,美國貨輪上的黑人。

    白天,這條街髒亂不堪,但是到了夜裡,小屋子裡的燈光映照在街道上,街心便有了一種罪惡的美麗。

    恐怖的淫欲充溢在空氣裡,令人壓抑、害怕,但是這場景裡有某種神秘的東西,糾纏你,煩擾你。

    你會感到說不清的原始的力量把你推開,又深深地吸引着你。

    這裡,一切文明的體面都一掃而空,你感覺人們面對面與陰郁的現實打交道。

    這裡的氛圍既熱烈又悲壯。

     斯特裡克蘭德和尼克爾斯船長就座的酒吧,一架自動鋼琴在高聲地演奏着舞曲。

    屋子四周的人都坐在桌子旁,六七個水手醉醺醺地亂嚷亂叫,另有一群士兵在屋子中間,成雙成對的人擁擠在一起跳舞。

    胡子拉碴的水手臉色黧黑,用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