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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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痛苦起而抗拒,卻是一理。

    沒有成功,曆史上便說他是叛徒暴民;一旦成功,便是風雲際會的人物,曆史上又出一個開基創業之主,手下同黨也成了功臣将相。

    似這樣走馬燈一般,去了一批又是一批,老是這類人物登場,轉來轉去,不過名姓花樣不同而已。

    人民隻要活滿七八十歲,必要經過一兩次變亂苦痛,自三代以來,除卻隐居深山的人,由少到老不聞兵革的從來所無。

    同是人類,何以極大多數的人非受這多苦難不可?明弟所說雖然志願太大,實是天下人類,子孫萬世之利。

    哪怕事太艱巨,此生未必能夠成功,隻要心志堅定,認作終身事業,一步一步向前努力,本身即便無望,将來民智越開,終究有這一天。

    我們發起在先,早将這專害人民的帝王專政推倒,使廣土衆民、國家财富均為人民共同所有。

    一同努力,求取福利,均富均等,求亭安樂和平歲月,哪怕自身不及看到,能夠提早一個時代,也是功德無量,永受人民敬仰。

    要是一說艱難,大家都不去做,豈非永無好日?平日我和明弟談得投機,便由于此等語。

    可見雙方相愛,完全由于志同道合。

    這樣難得佳偶,無論如何也要助其成功。

    無奈這二人雖非世俗兒女,但都少年天真,心高志大,又都面嫩怕羞,除卻設法使其日常親近,日久情生,自然親愛,不能自已而外,毫無法想,一句明言也說不得。

    否則反使他們警覺,互相矜持,事成更難。

    雙方再要由此隔膜,在未回山以前種下情根,一回兵書峽,人多口雜,事便難料。

    正和江明說:“自家姊弟,不是外人,你和二姊志同道合,我們又非世俗兒女,隻管同遊談心,我和三妹一樣,決不會怪你們舍了自己姊妹去和别人親近,何況我和三妹情分極好,也願同在一起。

    一人顧不到三人,雖是同路,終有一人最為投機。

    既是知己,隻管随便,不要存什嫌疑顧忌。

    ”話還沒有說到一半,遙望左側,阮氏姊妹己一路說笑,穿花步草而來。

    阮菡雖和妹子說笑,不時左右觀望,似在尋人,二人均未發現自己,知其是在尋找江明,心中一喜,暗贊三妹真個聰明,竟将她姊姊想法引來;強令分開,難免多出疑念,索性四人合成一路,使其自然成雙,不要做得大顯。

    正要開口,江明瞥見二女走來,口呼:“那不是二姊?我們快去!”話還未完,人已趕上前去。

     小妹心方好笑,忽然想起玉琪相待情景,昨夜那兩人極像是他,途中偏又遇到兩人,拿不準是否是他,再一想到阮蓮所說遇救經過,不禁面上一紅,忍不住啐了一口;再看前面三人已然會合,同走過來。

    剛一見面,阮蓮便笑呼道:“大姊快去,老大公所種的田雖未尋到,他老人家正在烤吃鹿肉,還有好些美酒,火尚未滅。

    我料少時必回,快去那裡恭候如何?”小妹一問,原來阮蓮和她一樣心理,惟恐江明和乃姊鬧翻,心中生疑,到了路上也不提問前事,暗中留意途向,照着去往江氏姊弟的一路,引阮菡繞了回來與之會合。

     阮菡心中有事,先未留意,正走之間,忽然聞到一股焦肉香味,仿佛有人烤吃鹿肉之類,跟蹤尋去。

    前行不遠,忽現一條小溪,對岸花林疏整,更有好些千年以上的蟠松,蒼鱗紅萼互相輝映,修竹流泉左右交錯,那些花樹種類甚多,多不知名。

    溪上還橫着兩條小橋,林中花影重重,好鳥嬌嗚,往來飛舞,比起沿途所見,更覺水木清華,景物靈秀,隻是靜悄悄的,除鳥鳴細碎,流水潺-,依舊空山寂寥,聽不到一點人的言動。

    那焦肉香味便由前面花林深處随風飄來,過去一看,花樹漸稀,地也成了石質。

    對面一座形如假山的奇石,剔透玲珑,矗立地上,好似一座峰崖的頂,不知何年崩墜在此。

    那焦肉香味已聞不到,方疑走錯。

     阮蓮忽然看出這類山石甚多,大小共有好幾十座,棋布星羅,散列左近,因有花樹擋住,不能一目了然。

    另有一座比面前的要小得多,但是最高,雲骨撐空,朵雲出地,勢絕飛舞,頂上生着一種盤松,松下仿佛設有一個方石桌和石凳之類,桌上邊有兩件物事像是茶具,心中奇怪,暗付:這類花樹行列雖稀,但都離地好幾丈,枝蔭繁茂,此時有好些花都還未開,已自如此好法,到了春秋花時,登高一望,到處香光如海,豈非絕妙?黑風頂雖然可以望遠,但是離地太高,隻見一片片一塊塊,繡氈也似,有什意思?如在這座小峰之上登臨四顧,真個遠近皆宜,再好沒有。

    峰上這些東西必是壺公布置而成,方才又聞到焦肉香味,想他平日必在此地遊玩無疑,便拉阮菡一同走去。

    方想尋路上那小山,去看峰頂是否放有茶具,剛一轉到山前,便聞到那股焦肉香氣比前更重。

    過去一看,小山後面是一山坡,山高不過三四丈,長約十餘丈,半山上卻有一片危崖,上下共有四五疊,上層有一形如巨吻的裂口,一股泉水由内噴湧而出,高起數尺,往下飛墜,由那幾層天然石階之上轉折而下,宛如一條匹練順着崖勢倒挂下來,直注山旁小溪之中。

    水力頗大,水聲轟轟,珠噴玉濺,煙霧空蒙與四圍花光樹色相映,涼翠逼人。

    因自過橋入林以來早就聽到泉聲松濤因風應和,自成幽籁,隻當溪流大急所發泉聲,不知奇景就在當地。

    那座小山極似前古火山爆發時,附近峰崖震塌,飛墜在此,不是原有這樣一座四無依附的小山,怎會發出這樣大的瀑布?心中不解,再一尋那焦香之處就在瀑布側面坡旁幾株盤松之下。

    目光到處,首先發現的便是一堆剛燒過不久,火還未熄滅的松柴,上有用樹枝搭成的火架,松旁山石上放着一個大酒葫蘆和一隻古陶杯、一些刀叉用具,火架上挂着大片洗滌幹淨的獸肉,好似鹿肉一類,業已烤成半熟,似先吃了一些,中途離去。

    知道當地沒有第二人的足迹,必是壺公在此烤肉飲酒,剛離開不多時,酒肉尚在,還未吃完,少時必要回來,好生驚喜。

    因見火架一頭被風吹歪,四顧無人,忙代整理幹淨,将架搭好,又在附近采了一些松塔,照原樣添放在旁,本意想等壺公回來參見,禀告來意,再去尋找江氏姊弟,來此拜見。

     阮菡正在四面張望,猛瞥見黑風頂離地數十丈的半峰腰上有一白點往上閃動,定睛一看,乃是一人,因為相隔大高,看不清面目年歲,隻似尺許來長一條小白影,行走在那麼危險高峻的峰崖之上。

    因為隔得又高又遠,乍看還不覺得他快,晃眼之間那人又高升了二三十丈,看去已成了一個小點,這才看出那人走路快得出奇,斷定壺公之外沒有别人,别人也無此本領。

    阮菡立說:“老大公不知何事到峰頂上去,林中現有酒肉用具,必要回轉,這樣高的峰頂,便是飛也得些時,何況他在高處,隻一下來,便可看見。

    不如尋到大姊明弟一同來此,省得他們走冤枉路。

    ” 阮蓮連聲贊“好”。

    行時忽又發現對面另一株大松樹下有一塊大盤石,平坦光滑,廣約兩丈,石上好似放有幾樣東西。

    因那松幹蜿蜒盤曲,夭矯如龍,離地不到兩丈,樹身極粗,華蓋亭亭,蔭蔽數畝,盤石卻在樹蔭之下,日光不到,比較昏暗,先并不曾發現,等到回走,耳聽山風過處,松濤稷稷,聲如龍吟,偶然回顧,瞥見那蔭蔽數畝,青翠欲流的松蓋,連同滿布蒼鱗、虬龍也似的樹幹,正在風中飛舞,蜿蜒欲起,意态生動,形勢奇絕,不是那大盤松枝,幾疑一條真的神龍巨蟒在彼騰挪飛舞;對面那條折成幾疊的瀑布,也似匹練抛空,起落了兩次;東西相對,頓成奇景。

    當時隻看出松下石上放着好些物事,相隔已遠,急于尋人,略微回顧,便往來路繞去。

     阮蓮早就有心作成江明和乃姊這段良姻,使其互相親近,習慣自然,久而不覺,表面一字不提。

    阮菡見她還是平日一樣,天真嬌憨,到處指點風景,連說帶笑,好似并未有何成見,以為她和江小妹投機親熱出于自然,二人均無别念,也就不便出口,方才悶氣早已化為烏有,反想當時尋到江明,一同來等壺公;事情順手,不問如何,在賊黨未到以前,壺公總可見到。

    分手時本來說好雙方途向,又因地方太大,專程拜見,不應滿山亂跑,驚動失禮,都是流連光景,信步而行,既将地方找到,腳底一快,不多一會便自相遇。

     江氏姊弟聽完經過,好生歡喜。

    四人且談且行,一面目注峰頂,方才白衣人并未再見,料知還要等上一會,重又低聲密議,把預定的話從新商計,從容往前走去。

    到後一看,松下餘燼仍未全滅,酒肉尚在,壺公人卻未回,因方才一陣大風,樹枝上面的大塊獸肉已連架翻倒。

    阮蓮便将架支好,就着溪水将肉洗淨,代為挂好,又将火點燃,将未熟透的地方一同烤好,風吹過的火灰也用松枝打掃幹淨,掃入溪中,任其随流飄去。

     四人同在坡上觀瀑等候,一面低聲說笑。

    等了個把時辰,壺公未來。

    初意黑風頂上下好幾十裡,老人吃了一半忽然回轉峰頂,也許有什事故,加上往來必有耽擱,看神氣終要回轉,心雖盼望,并不着急。

    中間小妹又領江明向峰禮拜求告,說明來意,以示誠敬。

     阮蓮笑說:“葛師姊來信說老人不願外人擾他,最好裝着遊山,相機求告,再者相隔太高,如何聽見?”阮菡笑道:“三妹樣樣都好,就是聰明外露。

    自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公公世外高人,何等明察?我們四人豈能無因而至?就聽不見,也看得見,如何能瞞得過?此是大姊、明弟的至誠,你不知他們心情多麼沉痛悲切呢!” 四人坐在瀑布旁邊且談且等,又是個把時辰,始終未見人影,也未想到斜對面盤石上的東西前往觀看。

    後來等時大久,眼看日色偏西,腹中饑餓,壺公尚無影蹤。

    小妹雖無心腸飲食,但恐三人腹饑難忍,在當地飲食雖然方便,又恐壺公萬一走來,有失禮敬,更恐走遠錯過,正和三人商量,先尋僻靜之處取出于糧,吃飽再等,阮菡忽然笑道:“我們隻等候老公公,忘了提起。

    方才去尋大姊時,忽然一陣大風,我無心回顧,曾見離此不遠有一株極大的松樹,下面一塊大盤石,好似還放有一些用具,必是老公公所留,也未往看。

    那裡山石甚多,坐卧均可,何不同去随便尋一幹淨山石坐下,吃完再來,就便看那盤石上是何物事?” 三人同聲贊好,便由阮菡引去。

    到後才知,中間還隔着一堆山石和幾株大樹,由山坡上看過去,目光便被擋住,方才不是走往回路也看不出。

    四人還未走近,便見石上放着好幾份陶碗杯筷,均是陶、竹制成,還有大堆山果和松子、黃精之類,仿佛有人将要在此野餐,不止壺公一個,隻杯筷放在一起,沒有分開擺好,一數恰是四份。

    小妹心方驚奇,阮蓮笑說:“聽說這裡沒有第二人敢來,這些竹筷還是剛剛削成,又是四份,莫非老公公疼愛我們四個小孩,連那前面酒肉都是賞與我們吃的吧?”江明喜說:“三姊之言有理,否則,哪有如此巧法?” 小妹笑道:“明弟快成大人了,怎的如此嘴饞?萬一料錯,老公公另有佳客,不是賜與我們,不告而取,豈不丢人?”江明笑道:“我非嘴饞,實是看這神氣,老公公必不讨厭我們。

    事情有望,心中高興。

    誰這樣冒失,主人面還未見,便領酒肉之賜呢?” 小妹猛一擡頭,瞥見樹枝上有一木片搖擺。

    取下一看,乃是一片樹皮,好似新削下來,上刻字迹。

    拿到陽光之下一看,乃是“松下酒肉,吃完速回”八字,好似指甲劃成。

    四人看完大驚,料定壺公已知來意,隻不知何故不肯相見,好生失望。

     江氏姊弟心更難過,四人商量了一陣,阮氏姊妹再三相勸,說:“老公公高人奇士,行事莫測,雖然不肯相見,既為我們留下許多酒肉食物,意思甚好。

    現有兩種辦法,一是遵命,吃完各自回去,中途繞往小盤谷九十三天梯,向百烏老前輩求其設法。

    一是裝着不知,和蘇、蕭二位師兄一樣守在這裡,一任老公公如何對待,我都忍受,專以至誠感格,好歹也要見他一面才罷,你看如何?” 小妹想了又想,慨然答道:“聽龍九公之言,這位老公公關系甚大,不見本人的面,如何回去?我們後生小輩不遠數千裡來此,原應以至誠感格,但不可用什心機。

    我想尊長所賜食物理當拜領,看老公公意思,暫時還不願見我們,大家先将所賜食物吃飽,洗滌幹淨,在此恭候。

    這裡既是他老人家上下往來之處,早晚必要來此。

    我們先在下面恭候數日,能夠見到再好沒有。

    等過三日,二妹、三妹可在下面等候,由我和明弟一同設法上去。

    此峰雖然高出雲漢,上下壁立,老公公日常上下,當有上升之路,真個不行,改由峰前覓路上去也是一樣。

    隻是老公公方才去往峰頂走得那快,不知三個老賊此時見到沒有,使人憂慮而已。

    ” 阮菡笑說:“這個大姊不須憂急。

    老公公如不憐愛我們,怎會賞賜酒食?這樣高險的峰崖,有的地方全是削壁,并還生滿苔薛,賊黨多大本領也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