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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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夥打膩了,槍聲零落下來。

    他們不敢黑天半夜往山上的茅草堆裡搜。

     數來寶剛想站起身,突然發覺左腳的鞋裡汪起又熱又粘的玩藝。

    他翻身坐起來,發現那液體已從鞋裡漫出來。

    褲腿也去掉一半——怎麼回事? 是剛才在他不遠處爆炸的那顆手梱彈?……天,血!這下可撈着機會往外湧了!誰來幫幫我?血流光就完蛋啦…… 他絕望了一刹那,迅速回憶起上戰場之前的“自救互救”課。

    他掏出急救包,撕掉半截業已破爛的褲腿。

    天黑,看不清傷口,但他從血流量斷定,這一傷非同小可。

    他把繃帶勒得很緊,企圖截住那些血。

    他幾次站起來,又幾次倒下去。

    他隻得把那些地瓜扔下了。

     走了幾步,他又感到這樣不合算,假如扔下地瓜,這血不就白流了嗎?姑娘們的生命就系在這些地瓜上。

    采娃。

    她見了這些地瓜會笑的…… 采娃在夢裡咯吱吱地磨牙。

    仿佛現在給她一塊卵石,她也會嚼碎吞進肚裡。

    荞子和小耗子也睡着了。

    餓,使她們的鼻息都很微弱。

     天快亮了,一夜風雨将住。

    大田的嘴唇上燒起一層硬皮,眼球象兩個燃着的煤球,燙着眼眶。

    她沒有睡,山澗地勢低,雨水往裡灌,她走出洞口,冒着大雨摸回一些碎石頭,又扒了些稀泥,在洞口築了條壩。

    無奈“建築材料”太劣,築起的壩一再被沖垮。

    她得守在洞口不斷加修。

    體内的高溫被冰冷的雨水抵銷不少。

    她渾身透濕,唯一一塊雨布搭在三個姑娘身上。

    沒有吃的,她們能睡個安穩覺,她心裡也好受些。

     她的堤壩使洞内始終幹爽,這一夜辛苦值得。

    現在雨小了,壩不會再被沖毀。

    她慢慢扶着洞壁坐下來,知道這一夜大雨對她的傷口起着怎祥的作用。

    天快亮了,可她眼前卻一陣陣發黑…… 荞子似乎被夢驚醒,她悸然四顧:“大田!……大田你怎麼了?!” 她撲上去,搖着渾身泥水的大田。

    大田的頭發一縷縷挂在臉上,往脖子裡滴着水珠。

    一夜間,她變成這副可怕的樣子。

    荞子看見那道堤壩,又看看她兩手泥,指甲和手指都分離了,因為她靠這雙手掘土扒石。

     “大田!你醒醒……” “我沒睡。

    ”她緊咬的牙關松開了,微微一笑,“别吵醒……她倆。

    ”她的眸子遲鈍地向洞内轉去。

     “你病了!你在發燒!要命了,燙死人!”荞子把臉貼在大田臉上試着溫度。

     “别嚷,我想睡一會兒。

    ”大田閉上眼。

    其實她努力在保持清醒,不敢睡,怕那樣會莫名其妙地默默死去。

     小耗子醒來第一句話就問:“他們沒回來嗎?” “他們”是指昨晚下山的贊比亞和數來寶。

     荞子看看大田,她似乎睡熟了。

    她朝正要大聲說什麼的采娃噓了一聲。

     “他們……還會回來嗎?” 荞子不做聲,把那塊雨布輕輕搭在大田身上,目光沉重得幾乎無法從她焦黃的臉上擡起。

     “贊比亞身上有兩處傷,”小耗子輕聲道,“要是再……會不會?” “你怎麼什麼都要問别人!”荞子惡狠狠打斷她。

     從昨晚贊比亞和數來寶下山,擔憂就象一跟繩索,系住她的心。

    随着他們遠去,随着山下隐約的槍聲,随着一切歸于寂杳,那跟無形的繩子越扯越緊,現在又加上重病的大田,她感到自己被勒得要窒息了。

     荞子走到洞口。

    贊比亞固然強悍,但他畢竟帶着傷。

    血,畢竟會流完的……從洞檐上滴下的串串水珠,那微弱的聲響誘發出她的幻覺,嘀嗒嘀嗒,使她心驚肉跳。

     采娃用手接着水珠,一掬一掬地捧進嘴裡。

    喝了水,她苦着臉道:“真餓呀……”她餓得連哭也沒力氣了。

     餓,你知道這時有比餓更難忍受的嗎?就因為你餓,贊比亞和數來寶才去冒險!現在有誰能告訴我:他們活着嗎?他——贊比亞在哪兒?是迷了路,還是正躺在某處,束手無策地等待全身的血流光?……無數次反複的希望和無望在那已很細微的神經上拔河,這神經要斷了。

     正在這時,靠着洞壁的大田突然一歪,倒下來。

    小耗子和采娃驚得欲喊無聲。

     荞子趕緊上去把大田抱在懷裡,透過她冰冷的透濕的軍裝,感到她的身體象火炭一樣灼人。

     “她為我們淋了一夜雨,”荞子冷冷道,“沒看見這個嗎?她指着矮矮的堤壩,“她現在燒得很厲害……” 采娃聞此一骨碌爬起,攥着兩隻拳頭:“她……她……”她不知說什麼好。

     “快,讓她躺下!”小耗子說。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抱着大田往裡挪。

     “要不是她。

    我們就會在水裡泡一夜,明白嗎?”荞子低聲說。

    當她摟起大田下腹時,後者猛一抽搐——荞子一驚,原來她挂了彩! 為驗證自己的猜測,荞子急忙解開大田的腰帶,果然,在腹溝處,一處槍傷已經潰爛。

    荞子擡起茫然的眼睛:她們從此少了根最有力的支柱,她心裡最後一點踏實感也消失了。

     “她什麼時侯受的傷?……”采娃已被這可怕的傷口弄得暈頭脹腦。

    幹渴、饑餓、槍聲都不能說明什麼,而這傷口一下子使她頓悟了戰争的意味。

    戰争離她太近太近了…… 荞子全明白了。

    她恨自己,為什麼四天前偏偏跑掉了鞋!為什麼當時沒有全力拖住她!為什麼這麼幾天,大田日趨衰弱的身體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