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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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聽見一聲大喝,“女兵二班,全體出列!” 徐教導員怒發沖冠,嗓子高得象唱“秦腔”! “向前三步——走!……立——定!向後——轉!” 頓時,女兵二班與隊伍臉對臉。

     “大家看見了嗎?她們好看嗎?美不美?” 男兵們幸災樂禍地哄然而笑。

    女一班的老兵為表示與她們界限分明,笑得尤為響亮。

     “就那麼好笑嗎?”徐教導員喝道。

    他用手點點戳戳,“你們呐,你們呐,腦子裡成天盡想些什麼,啊?!參軍才兩年,軍裝穿得不耐煩了?軍帽壓扁了你的腦殼?鬧這些鬼名堂!……” 他打開話匣子,一席話訓了兩個鐘頭。

    不過他從來不忘一點:夏天讓部下們站在樹蔭裡,自己頂着太陽,這樣的話訓出來具有說服力。

    他從自己參軍說起,那年頭,投奔隊伍的姑娘剪掉辮子,扔掉高跟鞋……最後他象想起什麼似的,問:“還有人反映女同志偷偷改軍褲,有沒有這事?” 這下女二班笑了:女老兵們恨不能把兩條腿立刻揣進兜裡。

    改過的軍褲是一目了然的。

     “報告!”—個女老兵沖出來。

     “說。

    ” “女二班也有人改!” 徐教導員沖田巧巧冷笑:“二班長,你們占得真全乎啊!” “報告!”田巧巧決心撐開“保護傘”。

     “說!” “我聲明:不是改軍褲,是改軍褲頭。

    後勤發的褲頭一個能改三個,為什麼不能厲行節約?完了。

    ” “都入列!”徐教導員喝道,“能改短褲今後就會發展到改長褲!資産階級思想就是這麼滋長起來的。

    褲子改那麼瘦,适合野戰需要嗎?喊一聲卧倒,誰擔保它不綻線?胡鬧!我們首先是兵……” 他又開始“想當年”了。

     結果女二班奉命開三天會,讨論什麼叫“美”,“美”的階級性。

    端正了“美”的觀念後,姑娘們表示悔改誠意,全體穿上了部隊發的、黑面圓口的、被通稱為“老頭鞋”的布鞋,并一律用白廣告色在鞋幫兩側寫上“渡江勝利”。

    當田班長領着十二個女兵列隊走出,誰也鬧不清她們是否在向大夥示威。

     這些八十年代的女兵改軍褲燙頭發都不用偷偷摸摸,女兵首先是“女”,其次是“兵”。

    假如徐教導員此刻對她們“想當年”,或許她們會象瞪着活化石一樣瞪着他;假如他再說起大姑娘剪辮子、扔高跟鞋,她們會哈哈笑着拍他肩膀:“别逗了,老頭兒。

    ” 幾個姑娘把那些千篇一律、敷衍了事的“決心書”往丁萬桌上一放,便開始對丁萬評頭論足,說他的襯衫太土,還不如那個鍋爐工;說他的頭發也太土,還不如常來送信的郵遞員;那褲子更甭提了,連常來拉糞的鄉下人都穿直筒褲……丁萬想,我收拾了倆鐘頭,弄得誰也不如?但願薛蘭的審美觀别象她們這樣“趕趟”。

     姑娘們剛飛出去,團支部書記到。

     “丁大主編!得提前出這期牆報!要下部隊了,首先得讓那些姑奶奶改改裝!這期牆報得讨論一個問題:什麼叫美!”丁萬看看表,他的手搖輪椅是一小時八公裡的速度,搖快些,可達十公裡——第一次和薛蘭約會,遲誤不得。

    他架起拐,而這位團支書卻纏住他不放。

     “……你瞧她們一個個打扮的,還号稱‘我們這叫軍牛仔’!這模樣怎麼為基層服務?!” “基層就不愛美?” “美有個範圍……怎麼,你不管?” 丁萬對着巴掌大的圓鏡最後一遍審視自己,可惜鏡子太小,隻能快速地上下左右移動。

     “你聽我說,”團支書急了,“你急着上哪兒去?” 丁萬又看表,無奈,理由羞于出口。

     “哎,你還管不管團支部的事啦?今天還有人投你票呐!……” 一聽這話,丁萬架起拐就走。

    “你們别來惡心我啦!”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怒氣,一陣悲哀。

     他坐上輪椅,一陣風似的出了大門。

    還是晚了,觀衆已入場,門口冷清清的。

     薛蘭呢?他掏出她那條花手絹,想擦擦一腦門的汗,但舉到面前,又珍惜地收回去了。

     她說好“不見不散”,她不會輕易失約——這一點從幾次短暫的接觸中就能看出來了。

    女人往往在約會時稍稍遲到,這是想占上風的心理。

    薛蘭可不是那種女人,她不會玩這被玩俗了的伎倆。

     那到底怎麼了?……裡面已經傳出樂聲。

    丁萬搖着輪椅開始繞體育館“徜徉”。

    他懷疑自己沒把約會地點講清楚。

    不,他明明叮囑了又叮囑,直叮囑到她在電話裡“噗哧”一聲笑起來。

     輪椅吱吱作響,從滿地的冰棍紙、糖果紙、面包紙上碾過。

    他端詳自己的手,手似乎比過去粗大了,小臂的肌肉也發達起來。

    與此比較,腿卻在細下去,肌肉退化。

    有時他睡覺前端詳自己的身體,覺得真象個怪物…… 繞了一周。

    他又回到體育館正門。

    仍不見薛蘭的影子。

    他開始“徘徊”。

     到現在他也不後悔他用半條腿換了那一口袋地瓜。

     那地瓜=幾個姑娘的性命。

     數來寶感覺象誰在他腿肚上狠踹了一腳,他摔得好慘。

    他伸手在周圍的地上摸:地瓜!寶貝,你們還在! 敵人怎麼不追啦? 他拖着幾十斤地瓜往前爬,子彈在他上方“噓溜溜”劃過。

     慢慢地,那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