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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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兩顆流彈掉進我家。

     因此,我開始盤算,如果工廠區白天遇到地毯式轟炸,應該逃到五百米或是一公裡遠的地方,所以我不斷訓練自己的腳程,最好可以躍過四米深的深溝。

    雖然我非常怕死,但我還是冷冷回絕别人叫我逃難的提議,留在東京。

    我的一生就是這麼矛盾,對于這樣的命運,我也甘之如饴。

    一言以蔽之,我擁有愚蠢的好奇心。

    我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卻無法抗拒與好奇心為伍的誘人魅力。

    我從來不曾詛咒戰争。

    我可能是全日本最喜歡跟戰争嬉戲、最天真無邪的笨蛋。

     然而,我對前途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我有幾個朋友在麻生礦業工作(為了逃避征集令),我經常拜訪他們,跟荒正人[6]打招呼,這個男人确信&ldquo我一定會活下來&rdquo,他費盡心力,做好各種準備,以便到時候能活下來。

    雖然平野謙[7]沒這麼努力,不過他也抱着相同的想法,佐佐木基一[8]也是如此,他很早就帶女人逃到深山的溫泉了。

    也就是說,《近代文學》[9]那幫人早就拟定生存計劃,早就預料到這一天,事前已經打點好了,不過他們缺乏生活能力,所以無法按照原定的計劃進行。

    不會打點的人,生活能力比較差,這個能力跟知識是兩回事,我們文學家在緊要關頭總是派不上用場。

    當蒲田同時強制疏散數萬人的時候,當時衣櫃才賣二十元,荒正人聽我提起這件事,立刻露出想要沖到蒲田買衣櫃的表情。

    也就是說,他堅定地認為自己一定能活下來。

     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由于我沒有先見之明,而且很少為将來做打算,現實生活中,隻顧着玩而已,反正&ldquo窮則變,變則通&rdquo,我就是抱着這麼堕落的信念活着。

    佐佐木先生跟荒先生曾經被通報為思想犯,進了警察的看守所,才剛被放出來,自然殷切期盼自己能夠活下來,創造自己的世界。

    荒先生更是說&ldquo費盡千辛萬苦都要忍耐&rdquo,自信滿滿地大叫無論做什麼下流、見不得人的勾當,都要活下來。

    荒先生本來就不喜歡靠别人的力量,凡事都喜歡靠自己努力。

    空襲的時候,他更是特别努力,我看在眼裡隻覺得可笑。

    他就像是一隻對空襲吠叫的動物,而且不是什麼厲害的猛獸,我則是若無其事地把空襲當成一場表演,我覺得我比較低劣,更像是什麼有毒的動物。

     平野謙差不多是在這時被送進軍隊,他也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不會失敗,一定能活着回來。

    我到東京車站送他,跟他說:&ldquo比起讀那些無聊的小說,上戰場有趣多了。

    &rdquo他戳戳我的側腹,對我說:&ldquo少說風涼話了!&rdquo後來,他不知道用了什麼花招,騙過軍醫,十幾天就被軍營放出來了。

     總之,他們當時經常彼此激勵,戰敗之後,不管用什麼手段、用什麼妙計還是下三爛的手段,都要在化為焦土的日本活下來,取得發言權。

    他們隻是特别意識到這個問題,那些在國民酒場[10]排隊、不務正業的那幫人,心裡也堅信自己一定會活下來,每個人的心裡都各有算盤。

     我想要活下來的好奇心,應該比他們都強烈。

    基本上我相信自己會活下來。

    不過我打算一直留守東京,當敵軍包圍東京,陷入天崩地裂的動亂再舉起白旗後,我會像隻鼹鼠一樣探出頭來察看。

    遇上戰争實屬難得,所以我不想離開戰争的中心。

    這也是出于我的好奇心。

    雖然我擁有各種好奇心,不過最強烈的就屬這兩者&mdash&mdash留在中心的好奇心以及活下去的好奇心。

    我早就有所覺悟,在所不惜。

     我把寫到一半的小說全部燒掉。

    雖然這件事後來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但是我漠然相信今後十幾年,大環境應該不允許我再寫小說了,幹脆燒掉一了百了,逃命的時候還能省去這些家累。

    雖然是盛夏時分,但光是作廢的原稿就夠我燒兩次洗澡水的了。

     在空襲相當嚴重的時候,我還是經常前往神田等地買書。

    朋友們都很驚訝,紛紛表示反正都會被燒掉,何必再買?不過我是個浪費成性的男人,沒辦法喝酒,也不能玩女人,隻剩下看書了,所以我才會讀書。

    不過我遇到空襲的時候,并不會把書帶走。

    我總是兩手空空,隻會帶那些别人請我保管的東西。

     我真的經常看書,看的全都是一些史書。

    然而,我覺得曆史越來越接近現實了。

    看吧,首先,夜晚沒有燈光,出門隻能靠大衆運輸。

    比起這些事,人們的生活已經回歸到從曆史衍生的原始形态。

    排隊買酒和煙,有人插隊。

    守望相助會派代表,主張自己的權利。

    于是,權利與法律逐漸組織化。

    以前就有&ldquo協會&rdquo的概念。

    類似某某公會組織,乃是由個人建立,以維護自己的利益為目的,主張自我權利的原始形态。

    如今,我們身邊随處可見這樣的形态。

    空襲之下的日本,已經斬斷文明開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