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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繩子,跟應仁之亂[11]的焦土沒什麼兩樣。

    糧食上繳也類似以前的莊園[12]概念,當時的老百姓肯定懂得偷藏一些米。

    原始形态從不曾美好,充滿貪念與私欲,自然能獲得各大組織及團體的力量保護。

     雖然曆史已經很久遠,不過我深刻感到自己跟曆史的距離很近。

    早在千年前的日本,就能看到人們在排隊和上繳糧食時的心态。

    如今,才花了幾年就退回千年文化最原始的形态。

    不過我覺得正好相反。

    組織出現的速度非常快,人們已經不需要花費千年的時間思考。

    頂多十年、二十年吧。

    所以我認為日本戰敗後,将會陷入最大的混亂,精神也會陷入最嚴重的頹廢狀态。

    半吊子的混亂隻會衍生半吊子的道德。

    大混亂才是通往大秩序的捷徑,所以我相信人們從最大的混亂中建設時,絕對不需要花費過去曆史那段毫無意識又漫長的空虛時光。

     盡管如此,人們凡事講究貪念與私欲,變得自私自利,在一片黑暗之中,居然不見小偷或強盜的身影,與其說這是我最關注的一點,倒不如說是我最驚訝的部分。

    我不得不認為人們雖然過着最低級的生活,卻也都能溫飽,因此才能衍生這麼平靜的秩序。

    因為即使偷了錢,也沒地方玩樂,所以不需要偷竊了。

     有工作的人都有食物,大家都不窮,大家必須記住,這是宛如死亡、宛如傻瓜般的平穩生活。

    這裡沒有人類的幸福。

    擁有殺人、搶劫都要入手的東西,才是人類真實的生活。

     戰争之中的日本最和平了,在日本兩千幾百年的曆史中,現在恐怕是日本人最平穩的時刻。

    大家一定有得吃,所有人都要工作賺錢,而且完全沒有小偷。

    夜晚一片漆黑,幾乎沒有警察,到處都是燒毀的房子,逃跑也不怕被抓,大家都穿着同樣的服裝,沒有明顯的特征可供指認,深夜幹一票回家,也不會被質疑,更不用怕有人拿手電筒在後面追趕。

    小偷、殺人犯可以自由行動的外在條件都已具備,卻沒有小偷、強盜和殺人犯。

    人們真的幸福嗎?我們空虛地吃飯,活得像個和平的傻瓜,還算得上是人類嗎? 我們已經建立起幾乎完美的秩序,可以防範各種犯罪。

    也許是因為高漲的愛國心。

    這是多麼虛幻的美景啊。

    自己的房子燒掉了,幾萬間、幾十萬間房子燒掉了,大家居然不感到悲傷,隻把燒毀的房子夷為平地。

    有人死在旁邊,大家卻不屑一顧。

    大家覺得那已經跟老鼠屍體沒什麼兩樣了。

    即使心髒已經麻痹,跟惡魔的親人一樣落魄,依然有食物可以吃,而且沒什麼欲望,所以人們既不會偷,也不會搶。

    因為人們頂多隻想要上衣或是夏季和服,雖然會把澡堂的衣服偷偷穿走,但是他們已經對犯罪感到麻痹,所以不會偷也不會搶。

    隻能感到平靜的秩序道德有多麼落魄、空虛與無趣。

    這裡沒有人類的幸福。

    這裡沒有人類的生活。

    這裡連人類都不存在。

     我本人也完全成了這堆傻瓜中的一分子。

    我是最空虛、最平靜的笨蛋。

    我曾經追求過女人,也談過戀愛。

    那個女人比我更自暴自棄,覺得反正戰争會變得更糟,她的靈魂已經一片荒蕪,但是她并未察覺到這一點。

    跟我相會的時候,她總是穿上漂亮的工作服,不過她的靈魂已經配不上那身漂亮衣服。

     我偶爾會去日本電影社露臉,董事的房間在四樓,由于大樓沒有電梯,所以我要走一個三尺寬[13]的狹窄樓梯上樓,這時我看到一個襯衫沒穿好、拖着木屐的男員工,手搭在穿着肮髒工作褲和木屐的女員工肩上,兩個人摟在一起,走在我前面。

    明明知道我就在三尺之後,二人卻完全不介意。

    這就是荒蕪靈魂的真面目,也是虛幻和平的真面目。

    他們的靈魂都配不上漂亮的衣服,而且,他們完全沒有一絲明天的希望。

     我每天都熱切地讀書,為了靈魂而讀書。

    我的靈魂沒有一身華服,我隻是用冷酷的鬼目閱讀曆史,讀着人類用真面目一路走來的足迹。

    跟女人見面、相擁的時候,我也透過冰冷的鬼目,貪求女人的肉體。

    魔鬼特别貪心。

    那是一股奇妙的熱情。

    女人比我更熱情、更冷酷。

    她是更荒蕪的魔鬼。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這樣。

    不過女人并不是個案。

    那些惡徒排在國民酒場隊伍的前面,不過更前頭的香煙隊伍都是那些守望相助會的太太們,她們更加惡劣地占據隊伍的前頭,獨占購買的權利,惡徒跟善良老百姓的靈魂其實沒什麼兩樣,占不到地利的人隻能在隊伍後面發牢騷,靈魂隻差在有沒有天時地利,其實全日本的靈魂都一副流氓德行。

    追根究底,大家全都是流氓。

     直到蒲田化為戰火荒原之前,我每天都到圍棋會館報到,盡管那裡會染上跳蚤。

    總之,我的生活隻剩下閱讀與圍棋會館,偶爾跟女人私會。

     一名約莫二十三四歲、看似體弱多病的年輕人,每天都會來這家圍棋會館,他是田町[14]一帶的工廠事務員,他擁有強烈的反戰思考,堅信日本軍将會徹底毀滅、戰敗。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