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吉祥天使和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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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

    威克菲爾德先生知道這點。

    我是一個卑賤地為他效力的卑賤的助手,他把我放在我無法指望可及的地位上。

    我應該多麼感激他啊!”他說完後,臉立刻轉向我卻并不看我;他把他那彎了的拇指從所按之處移開,然後若有所思地慢慢刮他那瘦長的下巴,好像刮臉一樣。

     我記得很清楚,當我看見他那被紅紅爐火映照陰險的臉,看到他又準備說什麼時,我的心是何等憤怒地跳動。

     “科波菲爾少爺,”他開始說道,“可我是否耽誤你入睡了?” “你沒有耽誤我入睡。

    我一向睡得很晚。

    ” “謝謝你,科波菲爾少爺!的确,自打你第一次和我說話的那時起,我就從我那卑賤的地位,點點往上升,可我仍然卑賤。

    我希望我永遠卑賤。

    如果我對你說一點我的心裡話,你不見得會認為我更卑賤吧,科波菲爾少爺?是嗎?” “不會的,”我勉強說道。

     “謝謝你!”他拿出他的手帕來開始擦他的手心,“愛妮絲小姐,科波菲爾少爺——” “嗯哼,尤來亞?” “被自然地叫作尤來亞,這太美了!”他一面叫道,一面像條掙紮的魚那樣抖了一下。

    “你覺得她今晚模樣很美吧,科波菲爾少爺?” “我覺得她永遠都是一個樣,在各方面都超過她周圍的一切人,”我答道。

     “哦,謝謝你!一點不假!”他叫道。

    “哦,多謝了,多謝了!” “不用,”我傲慢地說道。

    “你沒有謝我的理由呀。

    ” “嘿,科波菲爾少爺,”尤來亞說道,“事實上,這正是我鬥膽對你說的心裡話。

    雖然我如此卑賤,”他更加用力地擦着手,時而看看火,時而看看手,“雖然我母親是如此卑賤,我那貧寒但清白的家如此簡陋,但愛妮絲小姐的身影——我不怕把我的秘密告訴你,科波菲爾少爺,從我第一次在小馬車裡見到你時起,我就對你毫無隐瞞了——卻早已刻在我心中了。

    哦,科波菲爾少爺,我懷着多麼純潔的愛情愛我的愛妮絲走過的地面啊! 我相信,我當時有種狂熱的沖動,想抓起火爐裡燒紅的火鉗把他刺穿。

    一驚之後,這想法如從一枝槍裡射出的子彈那樣離開了我,可是在我心中,愛妮絲的身影仍被這紅頭發畜牲的妄想亵渎沾污了。

    這時,我看到他歪坐在那裡,就像他身子被他那下流的靈魂扭曲了一樣,他看着我,我不禁一陣發昏。

    我似乎看到他在膨脹、變大,他的聲音似乎充斥了整個房間;這一切似乎在從前什麼時候發生過的奇怪感覺(或許人人都有過這種感覺),以及料想他将會說什麼的奇怪感覺把我統轄了。

     我及時看到他臉上小人得志的表情,這比其它任何努力都更能使我記起愛妮絲的請求,于是我鎮靜地——這在一分鐘前是我絕對不能想象的——問他,他可把他的感情向愛妮絲表白過。

     “哦,沒有呢,科波菲爾少爺!”他答道;“哦!沒有呢!除了對你,我沒對任何人表白過。

    你知道,我不過才從我那卑下的地位往上升。

    我把希望大部分寄予讓她發現我對她父親如何有用(我自信,科波菲爾少爺,我對他非常有用),和怎樣為他排除障礙而讓他順利往前,她那麼愛她的父親,科波菲爾少爺(哦,一個女孩這樣做是多麼可愛呀!),我相信,為了父親,她會對我好的。

    ” 我已看出這個惡棍全部的陰謀,也明白他為什麼會向我公開這事。

     “如果你好心幫我守住這秘密,科波菲爾少爺,”他接下去說道,“而且,總的來說,不反對我,我就把這視為你的特殊恩惠了,你不會願意找麻煩的。

    我知道你心地多仁慈;可是,由于你是在我卑賤時(我應該說在我最卑賤時,因為我現在還是很卑賤)認識我的,說不定你會在我的愛妮絲面前反對我。

    我叫她為我的,你知道,科波菲爾少爺。

    有首歌中唱道,‘把她叫做我的,哪怕将皇冠舍棄!’我希望将來有一天能這樣做。

    ” 親愛的愛妮絲!那個可愛善良的人,凡我想到的人沒一個配得上她,會給這麼一個惡棍做妻子! “現在不用急,你知道,科波菲爾少爺,”尤來亞繼續陰險地說道,當時我正懷着上述想法坐在那裡望着他。

    “我的愛妮絲還很年輕;母親和我也還得往上爬,在時機完全成熟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新的安排。

    所以,我有很多機會讓她慢慢領會我的希望。

    哦,為了這個秘密我非常感激你!哦,知道你了解了我們的心事,又決不會反對我(因為你一定不希望給那個家帶來麻煩,你想不出,這讓我多麼放心啊!” 他握起我的手,我不敢把手收回。

    他潮膩膩地捏了一下,然後看他那表面褪蝕成灰白色的表。

     “啊呀!”他說道,“過了一點鐘了。

    叙舊時,時間過得這麼快,科波菲爾少爺,幾乎一點半了呢!” 我回答說,我以為還要晚些了呢。

    我并非真這麼認為,不過隻有這麼說才能結束這場談話。

     “啊呀!”他猶豫了一下說道。

    “我現在住的地方是在靠近新運河下遊的一家公寓式旅館,科波菲爾少爺,那兒的人們大概早在兩小時前就睡着了呢。

     “很對不起,”我馬上說道,“我這兒隻有一張床,而且我——” “哦,就别提床了,科波菲爾少爺!”他一條腿擡起,如癡如迷地答道。

    “不過,你肯讓我在火爐前睡下嗎? “如果隻有那麼辦,”我說道,“就請睡我的床吧,我在火爐前睡。

    ” 他的驚異和謙讓實在有些過份,他拒絕我那番話的聲音太響,幾乎傳到遠在下面一個水平線的一間房裡,驚動正在那裡熟睡(我猜想)的克魯普太太。

    有一個永遠不能校正的時鐘滴答聲是幫克魯普太太睡眠的東西。

    每次當我們在時間問題上有點不同意見,她就拿出那個鐘來做證;而這個鐘永遠慢了不止三刻鐘,也永遠在早晨由最可靠的權威來校正撥準。

    在我當時的窘迫下,怎麼也無法說服他接受我的卧室,我隻好盡可能做最好的安排,讓他在火爐前安歇。

    我用沙發墊(比他那瘦長身子短很多),沙發靠墊,一張毯子,一條桌布,一條幹淨的晨餐餐巾布,一件大衣等為他做成鋪蓋,他對這安排感謝不盡。

    我又借給他一頂睡帽,他立刻戴在頭上了,睡帽下,他的模樣那麼奇醜可怕,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戴睡帽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夜。

    我忘不了我怎樣輾轉反側,怎樣為想到愛妮絲和這個家夥而苦惱,怎樣考慮我能做并應做些什麼,怎樣最後決定為了她的甯靜我還是什麼也不做,将我所聽到的壓在心底。

    如果我曾睡着過一小會,那麼我剛入睡,眼前就出現愛妮絲的影子,眼光柔和的她滿懷愛憐地看着她父親,就像我常看到她父親看她那樣;她面帶懇求的神情使我感到莫名其妙的無比恐怖。

    我醒來時,想到尤來亞就睡在隔壁,頓時這記憶就像一個驚醒了睡眠的惡夢一般使我倍受折磨,我還同時感到沉重的憂慮,好像我讓一個比惡魔還壞的東西在這裡留宿。

     那把火鉗也走進了我迷糊的思想而不肯出來。

    在似睡非睡狀态中,我想,這東西依然是又紅又燙的,我把它從火中取出将他刺穿。

    後來,這念頭是如此讓我不安,以至我雖明知這是幻想,仍偷偷走到隔壁去看他。

    我看到他仰卧在那裡,腿不知伸到哪去了,嗓子眼裡呼哧呼哧響,鼻子不透氣卻把嘴張得像個郵筒。

    在現實中,他比我在那煩惱的幻想中更醜陋,我後來竟因這憎惡而被他吸引得每過半小時就去那一趟,身不由己,隻想多看他一眼。

    這漫漫長夜和先前一樣沉重和無望,黑沉沉的天邊并沒有半點曙光。

     早晨,看到他走下樓梯時(因為——謝天謝地!——他不肯留下來吃早餐,我覺得黑夜也和他一同離開了。

    我去博士院時,特别吩咐克魯普太太别關上窗,好讓我的起居室通氣,除掉他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