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決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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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來,從動身後,我就沒上床睡過覺。

    ”說到這裡,我的自制力全喪失了;我的雙手動了動,本意是向她指明我那褴褛行狀,證實我所受的苦難,可我就一下大哭了起來,我想這場哭已憋在我心裡整整一個星期了。

     我姨奶奶臉上隻剩下驚詫的表情,坐在石子上兩眼瞪着我;我一開始大哭,她就連忙起身,抓住我的衣領,把我帶進了客廳。

    在客廳裡,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一個高廚的鎖,從中取出幾個瓶子,然後把每個瓶子裡的玩藝都朝我嘴裡倒一點。

    我想她是想都沒想就拿出那幾個瓶子的,因為我至今肯定說我當時嘗到了茴香汁、魚醬、色拉油。

    由于我依然很傷心,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嗚咽,她向我投下這些滋補劑後就把我放到沙發上,在我腦袋下墊一條披肩,又把她頭上的頭巾取下墊到我腳下,以免我會把沙發套弄髒。

    然後,她就坐在我前面說過的綠色大扇子或屏風後,這一來我就看不見她的臉了;她每隔一分鐘就叫一聲“上帝!”,像号炮一樣。

     過了一些時候,她搖鈴了。

    “珍妮,”我姨奶奶對進來的女傭說道,“到樓上去,替我向狄克先生問好,并說我想和他談談。

    ” 我直挺挺地躺在沙發上(我怕稍動就會惹姨奶奶不快),珍妮見了有些吃驚,但她還是去執行命令了。

    姨奶奶背着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直到那從樓上窗子裡對我眨眼的男人笑呵呵地走進來。

     “狄克先生,”姨奶奶說,“别裝傻了,因為隻要你肯,沒人能比你更明白。

    我們都知道這點。

    所以,無論怎樣也别裝傻。

    ” 那男人立刻嚴肅起來,朝我看看。

    我覺得他好像要懇求我千萬别提到那個窗子。

     “狄克先生,”姨奶奶說道,“你聽我說起過大衛-科波菲爾嗎?好了,别裝作沒記性,因為你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 “大衛-科波菲爾?”狄克先生說,我覺得他是不大記得了。

    “大衛-科波菲爾?哦,對,當然。

    大衛,的确。

    ” “行了,”姨奶奶說,“這就是他的孩子——他的兒子。

    如果這孩子不像他的母親,就很像他父親了。

    ” “他的兒子?”狄克先生說。

    “大衛的兒子?千真萬确。

    ” “是呀,”姨奶奶繼續說道,“他已經幹了件好事呢。

    他跑了出來。

    哦,他的姐姐貝西-特洛伍德就決不會跑掉的。

    ”姨奶奶堅定地搖搖頭,表現出她對那從未來到人間的女孩的性格和行為所懷的信心。

     “哦!你認為她就不會跑掉?”狄克先生說。

     “天哪!看看這個人哪!”我姨奶奶很不客氣地叫道,“這是什麼話呀?難道我還不知道她不會的?她一定會和她的教母兼姨奶奶住在一起,我們會彼此相親相愛。

    我倒想請教你,他的姐姐貝西-特洛伍德會從哪裡跑掉,或跑到哪裡去?” “她不會跑的,”狄克先生說。

     “那就好吧,”姨奶奶聽到這回答後也緩和下來了,“你像外科醫生的放血針一樣利快,狄克,你又怎麼能裝得木呆呆的呢?現在,你看着這兒的小大衛-科波菲爾,我問你一個問題:我把他怎麼辦好呢?” “你把他怎麼辦?”狄克先生怯怯地撓撓頭發說,“哦!把他怎麼辦?” “就是,”我姨奶奶神色嚴肅地舉着手指說,“嘿!我要一個很得體适宜的建議。

    ” “嘿,如果我是你的話,”狄克先生一面茫然地看着我,一面仔細想道,“我一定——”他似乎因為從對我打量時得到啟發而生出他料想不到的想法,便很輕松地補充道,“我一定把他洗涮幹淨!” “珍妮,”我姨奶奶感到大勝而平靜了下來——但我當時并不理解——并轉過身說,“狄克先生給我們大家指出了正确做法。

    燒洗澡水!” 雖然這談話令我很感興趣,但當這談話進行時,我不禁觀察我姨奶奶、狄克先生、珍妮,這樣我對那房間的通盤觀察才可算完全徹底了。

     我姨奶奶個頭高高的,神色嚴厲,但并不難看。

    她的臉上,她的聲音裡,她的步态舉止中,都無不流露出一種剛毅,足以說明她往日在像我母親那般軟弱的人身上可産生的影響;她容貌還可算秀麗,雖然面容堅定嚴肅。

    我特别注意的是她有一雙十分機靈明亮的眼睛。

    在我認為是種包頭布(我說的是那便帽,當時那玩藝比現在更流行,帽兩邊有系在脖子上的帶子)下,她灰白的頭發簡單樸素向兩邊分開。

    她着的衣是淺紫色的,很整齊幹淨,隻是尺寸很緊,好像她想盡可能減少挂礙。

    我記得當時我認為她的衣看上去極像剪去了不必要的下擺的騎裝。

    她在襟前挂着一個金表,金表還配有鍊子和些挂飾;如果我能從其大小和式樣判斷,那表應是男子用的。

    她喉部有一塊約模是襯衣領口的東西,腕部露出像襯衣袖口的東西。

     狄克先生正如我先說過的是氣色紅潤,頭發灰白。

    關于他,除了前面所說的以外,他的頭還特别怪地垂着,但這并非因年齡才如此,他那樣垂着頭使我想到克裡克爾先生的一個學生挨打後的樣子;他的灰眼睛大而凸起,并且水汪汪地亮得特别,加上他那心不在焉的神态,還有他對我姨奶奶的服從,以及聽到姨奶奶的稱贊時他那孩子樣的高興勁,這都使我懷疑他有點瘋瘋颠颠的。

    可是,如果他真是瘋瘋颠颠的,那他又怎麼到這裡的呢,這我可一點兒也想不通。

    他的穿着和别的普通男子一樣,穿着很寬松的灰色晨裝,白長褲;表放在褲口袋裡,錢放在上衣口袋裡。

    他還把錢晃得嘩拉拉響,就像炫耀自己有錢一樣。

     珍妮是個健美的年輕女子,很好看,大約有十九或二十歲,像是一幅整潔至極的圖畫。

    雖然當時我尚未作深入的觀察,但我在這裡可以把我後來得到的看法提一提,那就是:她是我姨奶奶的一串學員之一,我姨奶奶一心專教她們和男人疏遠,而她們通常都通過嫁面包師來表示她們絕不與男人來往的決心。

     那個房間就像珍妮或我姨奶奶一樣整潔。

    就在剛才我放下筆回憶那房間時,帶着花香的海風又吹進來了;我還又看見擦得铮亮的老式家具,弧形窗裡綠扇子附近我姨奶奶的那把凜然的大椅子和桌子,粗毛地毯,壺架,兩隻金絲雀,古磁器,裝滿幹玫瑰葉的酒罐,放置各種器皿的高櫥架,還有和這一切極不協調的——髒兮兮躺在沙發上打量這一切的我。

     珍妮去燒洗澡水了。

    突然,我姨奶奶被吓得不能動彈,好不吃力才叫了出來道:“珍妮!驢呀!”我也被她這樣子吓住了。

     一聽她這叫聲,珍妮忙沖下樓,好像這房子起了火一樣。

    珍妮一下蹦到房前一塊草地上,把那鬥膽闖到草地上的馱着女人的兩頭驢趕跑了;我姨奶奶從屋裡沖到外面,抓住另一頭馱着一個孩子的驢的勒繩,把它拽出這片聖地,然後給那趕驢的倒楣頑婆一記耳光,因為她居然敢亵渎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姨奶奶對那塊草地有什麼合法特權;但她自認為是有的,是否合法對她都一樣。

    她一生都認為讓驢從那塊聖潔的地皮上走過是犯罪,應受嚴厲懲罰。

    不管她在做什麼,也不管她所參加的談話對她多麼有趣,隻要一頭驢子出現就會改變她的想法,使她馬上沖到那裡去。

    在一些秘密的地方藏着水瓶和噴壺,準備被用來噴灑來犯的小夥子們身上;門後還藏有棍棒;反擊随時都發生,戰争不斷進行。

    也許,在趕驢的少年們看來,這又刺激又有趣;也許驢中較聰明者亦明白個中奧妙,懷着與生俱來的執拗,偏愛從那兒走過。

    我隻知道,在洗澡水燒好現有三次警情,最後那次也最嚴重,我看到姨奶奶和一個紅頭發的十五歲的少年交戰,在他還沒摸清頭腦前,他的紅頭發就被我姨奶奶拽住了并被抓着向她門上撞。

    這些插曲使我覺得特滑稽好笑,因為當時她正用一把湯匙喂我湯(她堅信我處于十分饑餓的狀态中,開始進補隻能一點點地進行),當我剛張開嘴等湯匙時,她卻把匙子放回盆裡,大叫“珍妮!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