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決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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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沖去進攻了。

     洗澡實是很大的享受。

    我開始感到因曾睡在野地而四肢疼痛,而我又那麼疲乏虛弱,幾乎無法讓眼連續睜開五分鐘。

    我洗澡了後,她們——姨奶奶和珍妮——給我穿上本是狄克先生的襯衣和褲子,又用兩或三條披巾把我裹上。

    我像一捆什麼呢,我也說不上,但我覺得是熱哄哄的一捆。

    我覺得很乏,極想睡,很快就又倒到沙發上睡着了。

     也許是久已在我腦中出現的幻想使我做了那麼個夢。

    我醒來還覺得是那麼回事——姨奶奶曾來過,向我俯下,把我的頭發從我臉上輕輕撩開,把我的頭擺得更舒服些,然後站在那裡看着我。

    我耳邊似乎響過“可愛的小人”或“可憐的小人”這類話;可我醒來時,卻實實在在找不出任何證明可讓我相信那些話乃出自姨奶奶之口,她當時正坐在弧形窗前那可以轉來轉去的綠扇子後看大海呢。

     我醒後不久,大家就一起吃烤雞和布丁。

    我坐在桌旁,有點像隻被綁住翅膀的鳥一樣艱難地運動我的雙臂。

    不過,是姨奶奶把我給捆成這樣的,我也就對此不便有什麼抱怨了。

    我一直急于想知道她要把我怎麼處置,可她吃着飯,一言不發,隻偶或看看坐在對面的我,并說句“天哪!”這絲毫不能使我的不安減輕半分。

     桌布撤去後,擺上來的是種葡萄酒,我也喝了一杯那酒。

    姨奶奶又把狄克先生請來和我們坐在一起。

    姨奶奶請狄克先生聽我的故事,他就盡可能裝出很明白事理的模樣。

    在姨奶奶一連串的問題下,我的故事被引了出來。

    我講述時,她不住朝狄克先生看,如果他不這麼做,我想他準會睡着。

    每當他微笑時,我姨奶奶就皺眉頭,這下又把他的微笑給擋回去了。

     “那可憐的不幸的‘吃奶娃娃’究竟被什麼迷了神智,竟要再嫁?”我說完後,姨奶奶道:“我真想不出。

    ” “也許她愛上她的後夫呢,”狄克先生提示道。

     “愛上了!”姨奶奶重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狄克先生思忖了一會兒又說道,“她為了享樂才這樣做。

    ” “享樂,的确!”姨奶奶接着說,“那個‘吃奶娃娃’把她那簡單的信賴寄托在那麼一個一定會那樣虐待她的狗雜種身上,的确是種令人吃驚的享樂。

    她怎麼對自己解釋呢,我真想知道!她嫁過一個丈夫了,她為那從小就一直喜歡蠟囡囡的大衛-科波菲爾送了終。

    她生過一個孩子——哦,在那個星期五的晚上,她生下了坐在這兒的這個孩子!有兩個吃奶娃娃了!她還要什麼呢?” 狄克先生偷偷對我搖搖頭,好像他覺得這話是無法反駁的。

     “她甚至不能生一個不同的孩子,”姨奶奶說,“這孩子的姐姐貝西-特洛伍德呢?沒能出世。

    不用告訴我!” 狄克先生好像更覺得驚奇了。

     “那個頭歪向一邊的小個兒醫生,”姨奶奶說,“吉力夫,管他叫什麼呢,又做了些什麼?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像隻知更鳥那樣——他實際上就是一隻知更鳥——對我說:‘是個男孩。

    ’一個男孩!是呀,他們全是傻乎乎的一群人。

    ”? 這最後一聲發自她心底的怒吼使狄克先生驚詫至極;如果我說老實話,我本人也和狄克先生一樣驚詫萬分。

     “就這樣好像還不夠,她害苦這孩子的姐姐貝西-特洛伍德還嫌不夠,”我姨奶奶說道,“她還再嫁——嫁給一個殺人犯——或者叫做殺人犯的人①,而又害苦了這孩子!除了吃奶的毛頭,誰都能預料,他命中注定要流離失所。

    他還沒長大就很像該隐②。

     狄克先生用力看着我,好像我就是那号人物。

     “就這樣,還有那個名字像異教徒③的女人,”姨奶奶說道,“那個皮果提也跟着學樣結婚。

    她還沒看夠和這類事有關而生的罪過,據這孩子說,竟也跟着學樣結了婚。

    我惟願,”姨奶奶搖搖頭說,“她的丈夫是報上說的那種魔鬼丈夫,用鐵通條使勁抽她。

    ”—— ①默德斯通(murderstone)的前半部讀音是殺人之意,與殺人犯(murderer)相似。

     ②該隐乃亞當與夏娃之子,因殺死親弟,被耶和華罰以流離失所。

     ③邪教徒英文為Pagan,與皮果提音近。

     聽到老保姆受到這樣的詛咒和诋毀,我可受不了。

    我告訴姨奶奶她誤會了。

    皮果提是世界上最好、最可信賴、最忠心、最盡心、最無私的朋友和仆人;她一向最愛我;她一向非常非常地愛我母親;是她在母親臨終時前抱起了母親的頭,在她臉上我母親留下了最終的充滿感激的親吻。

    我想到她們倆,不禁哽咽;我還想說下面那番話時卻哭了起來。

    我想說的是:她的家就是我的家,她的一切也是我的,要不是因為她的地位低下而我怕會因我反帶給她麻煩,我就去她那裡投靠了——想到要說這些時,我哭了起來(像我說過的那樣),把臉伏在放在桌子上的雙手裡。

     “行了,行了,”姨奶奶說,“這孩子保護那些保護他的人,也不錯——珍妮!驢呀!” 我完全相信我們會達到很好的諒解,如果不是那些背時的驢子的話;因為那時我姨奶奶已把手放在我肩上,在這樣的鼓勵下,我已想抱住她并請救她庇護了。

    但被這一打擾,再加受門外戰鬥的影響而使她剛才的那種溫情又沒能繼續,而且還激發我姨奶奶憤憤地對狄克先生發表了一番演說;她說她決心求助于她的國家法律,對多佛所有驢業人士的犯罪行為予以嚴懲。

    她一直演說到喝茶的時候才停下。

     喝過茶後,我們在窗子旁邊坐下,根據我姨奶奶那嚴峻的表情,我估計我們是警惕還會來的入侵者。

    我們在那兒坐着,直到暮色降臨,這時珍妮把蠟燭和雙陸棋盤放到桌上,并把百葉窗拉下。

     “喏,狄克先生,”姨奶奶仍和先前一樣嚴肅地舉起食指說,“我要向你問另一個問題。

    看着這孩子。

    ” “大衛的兒子?”狄克先生揚臉認認真真又不知所措地說道。

     “正是,”姨奶奶說,“現在你把他怎麼辦呢?” “把大衛的兒子怎麼辦?”狄克先生說道。

     “正是,”姨奶奶答道,“把大衛的兒子怎麼辦好。

    ” “哦!”狄克先生說,“是呀,把他怎麼辦——我就會讓他上床睡覺。

    ” “珍妮!”姨奶奶滿懷我先前提到的那種勝利感和滿意心情叫道,“狄克先生為我們大家指出正确方法了。

    如果床已鋪好,我們就送他去睡。

    ” 珍妮報告說床鋪好後,我就被帶去睡覺。

    她們帶我時态度和藹,但有點像押解囚犯——姨奶奶走在我前面,珍妮殿後。

    唯一給我帶來點新希望的事是姨奶奶在樓梯上查問在那裡聞到的火味,珍妮回答說是她曾用我的舊襯衣在廚房裡引火來着。

    不過我卧室裡除了我穿的那堆怪模怪樣的衣物外,再沒什麼别的衣服了。

    她們走開時,我聽見她們在外面把門鎖了。

    她們留下一小節蠟燭,姨奶奶還警告地提醒我,說這節小蠟燭恰好隻夠燃五分鐘。

    回想起這些,我覺得姨奶奶并不很了解我,很可能懷疑我有逃跑的習性,所以采取了預防的措施,把我妥善地保管起來。

     這房間挺可愛的,在房子的最高處,俯視着大海,一輪明月正照耀在海上。

    我記得,做了晚禱後,蠟燭滅了,我是怎樣仍坐在那裡,看那水上的月光,就好像希望從一本發光的書裡讀到我的命運或看到我的母親帶着她的孩子,沿那熠熠閃光的路從天上走來,她看着我,還像我最後一次看到她那甜美的臉時那樣。

    我記得我怎樣轉過身,當我輕輕躺下,被雪白的被單擁圍時,那莊嚴的感覺又由于看到這雪白的卧具而變作感激之情和安适之感——這是多麼令人浮想連翩的感觸呀!我記得我怎樣想起我曾在夜空下露宿過的所有荒郊野地,我怎樣祈禱永遠不再失去家,也永遠不忘記沒有家的人。

    我還記得,我後來怎樣依稀沿着海上那撩人思緒的光輝路徑,漂入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