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決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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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來得及走開,補鍋匠就把那圍巾從我手裡奪走,胡亂往他自己脖子上一繞,把我像片羽毛一樣就給推開了。

    然後,他罵罵咧咧地轉向那女人,把她一下打倒在地。

    我看到她往後跌倒在硬硬的路上,躺在那兒。

    她的帽子跌落了,頭發在灰塵中變成了白色。

    我永遠忘不了那場景。

    我走遠後再回頭看,隻見她坐在人行道上——那是路邊的一道堤——用披肩一角擦去臉上的血,而他卻往前走了,那場面我永遠也忘不了。

     這一次的險遇使我很怕,以至從此見到這種人走來,我就後退到一個可以躲的地方,在那裡呆着,直到他們走遠得我看不見他們了才出來。

    這種事卻常常發生,于是我的旅行也就大為拖宕了。

    但就在這困難中,也和在途中其它一切困難面前一樣,我似乎一直得到那幅有我母親的畫面的圖畫支持和領引,在那圖中,母親是我未出生前正當韶華年歲的母親。

    這幅圖畫從來就沒離開過我心中。

    我躺在蛇麻中過夜時,它在那裡,早上我趕路時,它與我同行;它一直在我前面走。

    從那以後,它在我心中總和仿佛在暑日烈焰下昏昏瞌睡的那陽光燦爛的坎特伯雷大街連在一起,也和那裡的古宅、大門和那有無數白嘴鴉繞頂飛翔的莊嚴灰色的教堂連在一起。

    我終于來到多佛附近那荒涼又寬闊的荒原時,又是那幅圖畫用希望減輕了這景象的凄涼。

    我逃走的那五天裡,我還未到達我旅行的最重要目的地前,我還未實實在在走進那市鎮之前,那幅圖畫都不曾離開我過。

    可是說來也怪,我腳蹬破鞋,勉強支着那受夠了風吹日曬而衣衫褴褛的身子站在我企盼已久的地方,這時,那幅圖畫就如夢如幻一樣消逝了,我又陷入孤苦伶仃的沮喪中。

     我先在船夫中詢問我姨奶奶的消息,得到的回答各式各樣。

    一人說她住在南福爾蘭燈塔裡,結果把胡子給燒光了。

    一人說她被綁在港口外的大浮标上,隻有在兩個潮汐之間的那段時間才能為人看見。

    第三個人說她被關進了麥斯通監獄,罪名是偷小孩。

    第四個人說有人看到她在上一次大風時騎在一把掃帚上,一直往加萊①飛去了。

    我又去向馬車夫們打聽,他們也是那樣開玩笑而不正經。

    最後,我向店鋪主人們打聽,他們不喜歡我的樣子,一般都不聽我說些什麼就說他們可沒什麼東西能打發我。

    我這時覺得這是我逃走後最悲傷最困難的時刻了。

    我已花完了所有的錢,也再無它物可以典賣;我餓,我渴,我累;我似乎和在倫敦那樣遠離我的目的地。

     那天上午就這麼在打聽探訪中過去了,我坐在市場附近的街角一家空店鋪的台階上,正在考慮到先前提過的那些地方去——時,一個趕車經過的車夫掉下了一塊蓋馬布。

    我把那東西送給他時,他那一臉的和氣使我有勇氣問他:能否告訴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麼地方。

    這問題我問了太多次了,這次我都幾乎沒法開口了—— ①加萊是法國地名,與英國隔英吉利海峽相望。

    (譯者注) “特洛伍德,”他說道,“讓我想想。

    我也知道這個姓。

    老太婆嗎?” “是的,”我說道,“沒錯。

    ” “腰挺得闆直的?”他挺起身子說。

     “是的,”我說道,“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 “帶着一個口袋?”他說,“一個很大的口袋——脾氣孤怪,對人很嚴的?” 當我承認這描述無疑很正确時,我的心沉了下去。

     “喏,那我告訴你吧,”他說道,“你走到那兒時,”他用鞭子指點那些山坡,“就一直往右走,走到向海的一些房子時,我想你就能打聽到她了。

    我認為她什麼也不會給你的。

    喏,這一便士是給你的。

    ” 我好生感激地收下那賞金,用來買了塊面包。

    我邊吃,邊朝那朋友指的方向走,走了好久,還沒走到他說的那些房子前。

    終于,我看到前面有些房子了;走到那兒,我就進了家小店,那是我們家鄉常稱作雜貨店的那種小店。

    我進店後請人們告訴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麼地方。

    我是對櫃台後的一個男子說這話的,當時他正在給一個年輕女子秤米;可那女子以為我問她,就轉過身來。

     “我的東家嗎?”她說,“你要找她幹什麼,小家夥。

    ” “我想,”我答道,“和她談談,可以吧?” “向她行乞,你想?”那姑娘道。

     “不,”我說,“不是的。

    ”可我馬上想到我來此地其實并非為别的目的呀,我好不惶恐,說不出話來,我覺得我的臉發燙。

     我姨奶奶的女仆——從她說的話我這麼推斷——把米放進一個小籃就走出了小店;她告訴我,如果我要想知道特洛伍德小姐的住處就跟她走是了。

    我所想要的也不過如此;可我當時是那麼激動,我的腿在下面不住地抖。

    我跟着那青年女子,不久就來到一座很整潔的小房子前,那房子還有明亮亮的半圓形小窗戶,房前有一個鋪滿石子的小四方院,你也可以說是還長滿了被精心栽培而香氣四溢的鮮花的小花園。

     “這就是特洛伍德小姐的家,”那青年女子說,“喏,你知道,我隻能說這麼多了。

    ”說着,她就匆匆往屋裡走,好像要把帶我來此地的幹系推個幹幹淨淨。

    我被留在花園門前站着,悶悶地從門上方朝客廳的窗子裡張望。

    窗子上挂着紗簾,紗簾的中間沒扯上。

    透過窗棂可以看到一個弧形綠色大屏風或一把扇子,還有一張小桌和一把大椅子,我不禁想姨奶奶那時也許正好不神氣地坐在那兒呢。

     我的鞋那時已處于萬般凄慘的境況了,鞋底已一片一片地掉了,鞋幫也破綻得難以被再認為是鞋了。

    我的帽(也被我用作睡帽)又扁又皺,就是被扔到垃圾堆上的脫了柄的破鎬和它相比也不會不好意思了。

    我的襯衣和長褲上沾着暑氣、露水、草屑、肯特的泥土(我在那泥上睡過覺),再加上破爛,當我站在門前時,我姨奶奶小院裡的鳥兒也受了驚吓。

    從離開倫敦後,我的頭發就沒碰過梳子和刷子。

    由于沒受慣風吹日曬,我的臉、脖子和手都被烤成了紫褐色。

    我從頭到腳都是白垩粉和沙土,就像剛從一座石灰窯裡出來一樣。

    就這麼一幅樣子,還對這幅樣子有強烈的自覺,我等着向我那嚴厲的姨奶奶介紹我自己,讓她接受我這樣的第一印象。

     有那麼一會兒時間過去了,客廳窗子依然那麼平靜,以至我想她可能不在那裡。

    我擡眼看看那上面的一扇窗,隻見一個頭發花白而神情愉快的男子在那,他怪怪地閉着一隻眼向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再笑笑,就走開了。

     我已經夠心煩意亂了,被這意想不到的動作弄得更加心煩意亂,于是就打算走開去想想怎麼了結才好。

    就在這時,從房子裡走出一個女人,她帽子上又紮了條頭巾,手上帶着園藝手套,身披一條像收稅人的大圍裙那樣的大園藝口袋,手拿一把大刀。

    我馬上就知道她是貝西小姐了,因為她大模大樣地走出房子,和我可憐的母親常描述她當初走進我們布蘭德斯通鴉巢的花園那大模大樣完全一樣。

     “走開!”貝西小姐搖搖頭說,并向空中揮動那把刀做了個砍的動作,“快走開!這裡不許男孩來!” 她走到花園的一角,彎腰去挖一棵小樹的根時,我戰戰兢兢地望着她。

    我勇氣喪盡,隻抱着豁出去的想法了,于是我輕輕走過去,在她身邊站下,用手指碰碰她。

     “對不起,小姐。

    ”我開始說。

     她吃驚地擡頭看看。

     “對不起,姨奶奶。

    ” “呃嘿?”貝西小姐叫道,我還從沒聽過人們用這麼吃驚的口氣說話呢。

     “對不起,姨奶奶。

    我是你的孫子。

    ” “哦,上帝!”我姨奶奶說着,一下坐到了花園的小徑上了。

     “我是大衛-科波菲爾,從薩福克的布蘭德斯通來的——我出生的那晚,你去過那兒,見到了我親愛的媽媽。

    她死後,我很不快活,我被冷落,不能上學被迫去獨立謀生,幹不适合我幹的苦活。

    所以我跑到你這裡來。

    我剛動身就被人搶劫了,隻好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