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我被打發離開了家

關燈
晚飯時,雖然我很想吃,我卻鼓不起勇氣來吃半點,隻好坐在火爐邊并說我什麼也不想吃。

    就這樣,也不能使我免遭更多的嘲諷;一個聲音沙啞、滿臉橫肉的男人一路上不是不停地從三明治盒子裡掏出東西吃,就是從瓶裡喝水,他卻說我像一條大蟒,吃一次就可維持好長時間;他說過這之後又真地狼吞虎咽了一份煮牛肉。

     我們下午三點從雅茅斯動身,預定次日上午八點左右抵達倫敦。

    那正是仲夏時分的天氣,傍晚實在舒服。

    我們經過一個小村莊時,我獨自想象那些房子裡面是什麼樣的,住在那裡的人在做些什麼。

    有些男孩追着我們并攀在車後晃了一段路,這時我便想不知他們的父親可否都在世,不知他們在家是否快活。

    我的思路不斷飛向我正前往的那種地方——想象中那的确是可怕的場景,除此之外,我還想了許多别的。

    我現在還記得,我有時任思緒飛往家和皮果提,我還使勁回憶在咬默德斯通先生前,我的感受是什麼,我又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咬他好像是很遙遠的遠古年代的事了。

     晚上就不像傍晚那樣舒服,因為太涼;為了防止我從車上掉下去,我被安排坐在兩個男人中間(在那滿臉橫肉的和另一個人中間),他們倆打起盹,就把我擠得差點悶死。

    他們有時把我擠得那樣緊,我不禁叫道:“哦!請别這樣!”可他們卻因為這叫聲把他們吵醒了而不樂意。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穿皮大衣的女士,她被那樣得嚴實包裹着,以緻在昏暗中看起來不像一個女士,而像一個幹草垛。

    這女士帶了一隻籃子,有好長時間都不知道放在哪兒好,後來發現我的腿短,就決定把籃子放在我下面。

    那籃子擠着我還紮着我,使我非常痛苦;可是如果我稍微挪挪身子,使籃子裡的一個大玻璃杯碰在别的什麼東西上咣啷作響(因為那是必然的),她就很厲害地踹我一下,并說:“小心,别亂動-你-的骨頭還嫩着呢,-我能肯定。

    ” 最後,太陽升起來了,我的夥伴們看上去也睡得舒服多了。

    晚上他們掙紮得那樣辛苦,他們通過他們那可怕的喘氣聲和打鼾聲來表現了這點,而現在都氣聲平靜了。

    太陽升得越高,他們睡得越舒服。

    當他們個個醒了過來後,每個人都說自己沒合過眼,如果聽到有人說某人睡着過,那被說的人就會氣忿忿地反駁。

    我記得我當時為此十分驚奇,至今我仍同樣驚奇。

    因為我觀察到,對人類所有的弱點來說,人們天性而又最不願承認的卻又共有的就是曾在馬車上睡過覺(我不能想象這是為什麼)。

     當倫敦在遠方出現時,我覺得倫敦是一個多麼令人驚奇的地方,我又多麼相信我喜歡的那些英雄的業績将在那裡不斷重現,我還如何在心中依稀覺得這是世界上所有城市中最富于神奇和罪惡的地方,這些我都不用在這兒停下來多講了。

    我們漸漸接近它,并按時來到我們計劃要去的那個位于白教堂區的旅店。

    我不記得那旅店是叫藍牛,還是叫藍豬,反正我知道它叫藍什麼的,而且那玩藝的樣子還畫在那輛馬車的後部。

     看車的人下車時向我看一看,在票房門口說: “有個小家夥從蘇弗克的布朗德斯通①來,是姓默德斯通的為他訂的票,有什麼人來接這小家夥嗎?”—— ①這看車的人沒有讀準地名。

     沒有人回答。

     “請你再用科波菲爾這個姓試試看,先生,”我無奈地低下頭說。

     “有個小家夥從蘇弗克的布朗德斯通來,是姓默德斯通的為他訂的票,但他自稱姓科波菲爾,現在還在這兒等人接,有人來接這小家夥嗎?”看車的人說,“快點!有人來接嗎?” 沒有人。

    沒有人回答。

    我不安地朝四周看,可是那問話沒對任何人激起反應,如果不把那個系着裹腿的獨眼男子排除在外的話。

    那人建議他們最好在我脖子上套個銅圈并把我拴到馬廄裡去。

     梯子拿來後,我跟在那個像幹草垛一樣的女士後面下了車,但在她的籃子被拿開之前,我一下也不敢動。

    那時,車裡已經沒有乘客了,行李很快就被搬光了,馬在行李搬完之前被牽走了,剩下馬車被幾個旅店的馬夫推走了。

    可是仍然沒人出面來招領從蘇弗克的布蘭德斯通來的這位小夥子,這位風塵仆仆的小夥子。

     我那時比魯濱孫-克魯索還要孤單,魯濱孫還沒人看着他,也沒人知道他孤單呢;受當班的售票員邀請,我進了票房,走過櫃台後面,坐在他們秤行李的磅秤上。

    我坐在那裡時,看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聞到馬廄的氣味(從那以後,那氣味就永遠和那個上午的回憶連在一起了),一連串萬分恐怖的焦慮從我心頭掠過。

    假設沒人來接我,他們會讓我在這裡呆多久呢?他們要把我留在這裡直到我那七個先令花光為止?晚上,我是不是要和那些行李一起在那些大木頭箱子中的一個裡睡覺、早上又在院子裡的一個抽水泵前洗臉?或許每天晚上我會被趕到外面去,等次日售票處開門了再來等人接我?假設這一切并沒什麼弄錯的,默德斯通先生制訂了這計劃來除掉我,我該怎麼辦?如果他們讓我留下直到把那七個先令花光為止,那麼當我開始挨餓時我就不能指望再呆在這裡了。

    那不僅會讓那個藍什麼怪物要擔付我喪葬費的風險,還顯然會讓顧客感到不便和不快呢。

    如果我馬上動身,設法走回家,我又怎麼找到回家的路呢,我又怎麼能指望可以走那麼遠呢?就算我回了家,除了皮果提,我還能信任誰呢?就算我在最近的地方找到有關當局,要求獻身去當兵或做水手,可我是這麼小的家夥,他們準不會收下我。

    這些還有其它一百種類似的想法,使我覺得發燒,使我焦慮沮喪得發昏。

    正在我心焦如焚到極點時,一個人進來并悄悄向售票員說了什麼,售票員便馬上把我從磅秤上拉下推到那人跟前,好像我已被稱過,買妥,交付并付過款了。

     和這新相識手拉手走出售票處時,我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是一個瘦削的年輕人,面色萎黃,雙頰深陷,他的下颏幾乎和默德斯通先生的一樣黑。

    但他們的相似之處也僅此而已,因為他把胡子刮掉了。

    他的頭發沒什麼光澤而顔色晦暗枯焦。

    他穿着一套黑衣,那衣也顔色晦暗枯焦,而且褲腿和衣袖都嫌短了。

    他系了一條白圍巾,那圍巾并不很幹淨。

    我當時和現在都不認為那是他身上僅有的亞麻布服飾①,可他顯示的或暗示他所有的隻有那件亞麻服飾—— ①這裡暗示該人未穿襯衣。

     “你就是那個新生吧?”他說。

     “是的,先生。

    ”我說。

     我以為我是的。

    我不知道。

     “我是薩倫學校的教員之一,”他說。

     我向他鞠了一躬,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我覺得對薩倫學校的一位學者和教員提到像我那箱子一類的平凡東西實在太愧得慌,于是出了院子又走了一小段路後,我才腆着臉皮提到它。

    我謙卑委婉地說也許那箱子以後還派得上用場,我們就折回去,他告訴售票員說中午讓腳夫來取那箱子。

     “對不起,先生,”我說道,這時我們又走到先前往回折的地方了,“它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