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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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嗟桑田變滄海,富貴功名複何在。

    惟有父子稱至親,恩宜浃兮常霭霭。

     須知持己在心田,繁榮易過如飛煙。

    此事不揚君不省,試求古人千載前。

     我懷往昔寇憤卸,咄哉薄落之風化。

    必有表帥罪者魁,至令裡巷誦如畫。

     德澤可涠構以祠,清名可永盛以茲。

    偉績可模銘以石,高蹤可感付以思。

     果爾猶然生氣色,豈在臨财思苟得。

    躁進若忘利與害,愧殺須眉修七尺。

     這首古風,單表人有五倫,倫中有兩事,非比尋常,須要實心相待,厚愛相看。

    倘若稍有不堪,便把這兩事傷殘了,無論身非天子諸侯、大臣名将以至農夫野人、乞丐優伶,斷斷乎情理上決使不得。

    你道這兩事為何?且不題君臣,單題父子、夫婦,人若将這兩事肯盡其禮,用其情,自然那昆弟朋友,相與怡怡。

    如是之人一旦緻身事君,必忠、必直、必大、必明,或者後來有兵出戰危之舉,托孤寄命之為,使其人出去幹事,危者可使安,兇者可使吉,托者決不有失,寄者決不有傾。

    所以補天浴日的大功,治國教民的大業,都從其身顯出。

    可見人能重其父子、夫婦,方能事君以忠,待昆弟以愛,交朋友以信了。

    就如人家種的樹木花草,必要種得根本牢固,确乎其不可拔。

    遇了春天發芽抽條,開花結實,物物皆然,不待言者。

    奈何天下世間有那一等不識字的愚拙之人,把個父子也不看在心上,反要去離心離德,把個夫妻常常争鬧,反目相欺,如何還做個人在這天地之間?比之驢馬等畜有何異哉?雖然是這樣說,世界廣闊,我一人也見淺識稀。

    古今以來,好的固有,不好的料來也盡多。

    常看往代史記上傳說一個人。

    有詩為證: 在世短如夢,存衷薄似雲。

    好名騁才智,學武不修文。

     不識倫常事,唯知家國聞。

    豪華固嗜好,寂寞亦羞雲。

     甫入風雲陣,旋遭貝錦紛。

    出亡徒跋涉,趨附枉殷勤。

     朝尚登榮位,宵還掩草墳。

    千秋人唾罵,一旦滅功勳。

     何似安田舍,甯堪棄布裙。

    悠悠積素恨,憤憤歎離群。

     你道這一個人姓甚名誰?說将來可也駭人。

    不意魯國是周公旦之後,其國素稱秉禮守義,與列國不同。

    況且又生了一個大聖人在魯,孰不聞風感慕,願做忠臣孝子、義士仁人。

    誰知天地也有缺陷的所在,不免有違乖負俗之才,即有悖倫喪理之輩,自古已然不足為怪,但隻是這人太慘刻些。

    這人姓吳名起,原住在衛國,其父已亡,止有個老母在堂,身子也多疾病。

    聞知孔門弟子,姓曾名參,頗有孝子之名,他也設帳衍教。

    一日,其母喚吳起過來吩咐道:“自你父親亡後,家業凋零,未曾教你讀書,心中好生不安。

    意欲延師訓誨,又非我居孀寡婦家所宜,除是附學一事,但近地沒有名師,如何是好?”吳起應道:“如今兒已長成,胸中頗有些小志氣。

    兒聞魯國曾子開館受徒,意欲往從,不知可否?”老母笑道:“你倒先得我心,正要着你去從那曾夫子。

    況魯衛相去不遠,你須收拾書箱,擇日前去。

    ”吳起道:“今日日子極好,兒在數日前已将行李打疊,不勞母親費心。

    ”老母道:“原來你有此上進之心,足慰我桑榆之景。

    ”說罷,吳起喚出仆從,挑擔而行。

    正是: 負笈從師遠,山東泗水西。

    荒亭沽美酒,柳徑聽黃鹂。

     浪迹如風絮,雲心寄采藜。

    故鄉莫忘卻,豪氣噴虹霓。

     吳起在路不止一日,早已到了魯國地方。

    拜見曾參夫子,在其館中側屋住下。

    凡講書的時節,随了衆朋友先後之序,列坐聽講。

    若作文的時節,也如此依次排出,不參前不落後,坐得端端正正,握管抒思,此是讀書之人的常事。

    誰知吳起是個沒有涵養的人,名雖來學于曾于,其實不肯下甚麼工夫。

    他到此便動一點棄書的念頭。

    不覺日往月還,年餘光景,其母忽因老病颠連,吳起又不在家,沒人侍奉湯藥。

    一朝捐館,萬事抛開,蓋棺數月,連吳起也不及一面。

    你道何故有此怪事?隻因吳起是個不仁不孝之人,彼時衛國之中有商人到魯貿易,順便到吳起那裡報其訃音。

    那吳起全不介懷。

    接連過了十餘日,隻見一個小童子私自對曾子道:“夫子可知一樁奇事麼?”曾子道:“不知是什麼事?”童子道:“吳起的老母已身故了。

    ”曾子驚問道:“是誰說來?這生死是大事,你不要亂說。

    ”童子道:“小子豈敢說謊。

    十餘日前,一個衛國人走來對吳起說的。

    ”曾子聞知大怒道:“吳起畜生,非我徒也。

    母死豈有不奔喪之理,衆弟子們快來。

    ”其時,那曾子門下的弟子奉命唯謹,聽得師長一呼,各人齊聲應諾前來。

    見禮已畢,便問道:“夫子呼喚有何事故?”曾子道:“吳起不奔母喪,非吾徒也。

    汝等可為我将吳起擯出門牆。

    ”衆弟子一齊動手,那吳起雖有推托置辨,怎禁這衆人之多,他也久要棄文習武,便順水退船,也不與曾子作别,便拂衣而往。

    即此已見其無情了。

    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又道:“一日同航船,千日也相思。

    ”其奈吳起毫無一個戀戀之意,悔過之情,竟忍心前去,這一去不知他作何究竟。

    有詩為證: 為人不尚孝,猶然犬豕身。

    奔喪古大禮,從學事猶珍。

     若騁其桀骜,而無所愛親。

    宜招猶與悔,任負君及民。

     使弗使顯責,奚以知報因。

    念此益憤慨,闌幹抆涕新。

     吳起回家見了母親棺木,隻得假哭佯啼,尋了一塊山地,将母棺殡葬。

    自想:“大節已虧,在這鄉黨之中必定遭人譏诮,不若另去尋師問道,學些武藝,習些兵法,也可出身顯名。

    若依了曾夫子,終日念那些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學,何濟于饑寒,何時得個出頭之日?”因想齊國之中甚多豪傑,我不若從而學之,也好尋些事業做,也好覓一房家室,完了我一身之事。

    擇了日子,竟往齊國投師訪友。

    不覺在齊住了數年,學成十八般武藝,果然手段高強,兼谙龍韬豹略。

    莫說齊國的人個個都知他的姓氏,就是各國之君,也都聞得吳起的名兒。

    但吳起身滞齊邦,未得有援引之道,他卻将那母親所遺下的金銀帶在身邊,不拘門庭上下、大小臣宰,可以在齊王面前說得一句話的莫不饋送,求其薦揚,指望貪圖爵祿。

    誰知不合在齊國做官,凡事有數在内,齊王并不擢用,吳起隻得株守以待。

    适值齊國有一個巨族人家,深知吳起有才,将自己一女招起為婿。

    那吳起備辦聘儀,毫不受納,白白的送與他一個妻室。

    吳起既然有了家室,不必說新婚燕爾,如鼓瑟琴,日月逝矣。

    忽忽數年,見那齊國不肯任用,已懷恨在心。

    其時魯公聞知齊有吳起,齊王不用,心裡想道:“齊人常恃其強,欺我魯國之弱,時時加兵,好生不能安枕。

    如今吳起有大将之才,反不能用,是天遺我魯國,不為齊所欺淩也。

    吾惟用禮币去請他來做了大将,管取疆場之中。

    ” 常鳴得勝鼓,斬将與搴旗。

     這魯公即遣人入齊征聘吳起,使臣得命,迸道兼程,已到齊邦,告知吳起道:“寡君慕執事大名,今欲屈足下慨臨敝國,享俸為官,代寡君治我人民百姓。

    若蒙慨允,是合國之大幸也。

    ”這吳起因在齊求仕不遂其所欲,不知受了多少人的氣,費了多少金銀财寶,心思念慮,寝食夢魂,那一刻不想着那功名二字,何意魯君不遠見召,心裡想道:“我又不去幹求,輕輕便便獲此嘉遇良時,豈不樂甚美甚。

    ”滿口應允,即時便要起身,徑進内房,收拾行李。

    其妻問道:“丈夫,你往魯國做官,是世間第一件美事。

    可念我做妻子的離索之苦麼?”吳起道:“此去我一身也未知何如,那裡顧得你?”其妻聞言,一聲兒也不言語,兩淚交垂,私歎:“吳起薄情。

    ”自古道: 女子做腔,專為騙郎。

    平生百煉,變柔化強。

     那知吳起全沒有一個兒女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