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九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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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思在位數月,果然庶事肅清,下吏凜凜。

    凡是為官的隻是不要了錢,諸事都做得開去,人都怕他。

    但靠幾分本分俸祿,支銷過日子,這也是極難得的了。

    子思更加清介,連朝廷賜他自己的俸祿也把來辭了。

    夫子常常借些事端勸谕他,教他為臣食祿,理之當受,恐怕他蹈了矯廉名目,把與世人做口實。

    子思又會得夫子的意思,所以不辭,貯作公用,是不辭之辭也。

    他本性至潔,不可勉強到得的。

    正是欲知節操清如水,先試肝腸潔似冰。

    後來夫子緻了司寇之職,辭魯而去。

    子思也就挂冠不肯作宰,仍居隘巷陋室。

    不多時,子思的父母着人來說:父母俱已老年,風燭難保,要汝歸來把持家業。

    但子思本是至孝的人,隻因從師遠遊,亦出于必不得已,久離膝下,未嘗不舉心動念。

    一聞此言渾身戰栗,存坐不甯,便有思歸之意。

    正遇夫子歸魯,隐居洙泗,就去與夫子說知。

    夫子甚是慫恿他回去,好盡人子之道。

    子思便拜别了夫子,收拾歸宋,不數日到家與父母相見,果然風景不異,隻是年齒容貌比前大不相同。

    子思在父母跟前,請了許多曠違之罪。

    父母亦見子思道德學問真實有進,心中不勝之喜。

    子思在家奉事二親,昏定晨省,夏清冬溫,盡心竭力,無微不至,指望永享遐齡,久供子職,不料天數已盡,父母雙亡。

    子思盡禮盡哀,必誠必信,将父母殡葬已畢,思想學問無窮,光陰有限,到底舍不得夫子,遂把家中什物都收拾了,帶了妻子,一總雇了幾輛車兒,自宋至魯,竟到隘巷中住下。

    至魯之時,即便去見夫子。

    夫子先盡吊唁之禮,後來又與琢磨道義,凡是同門朋友都來緻些殷勤,其中也有與子思極相好的,聞得他移居在魯,心中思想要與他盡一盡人情。

    隻因子思平日狷介無比,這些繁文俗套那裡用得?所以,連說也不敢說起,隻是付之罔聞而已。

    又經數年,無不做些明心見性,希聖希賢的工夫,窮究淵源之學問,不求聞達于諸侯,矢志讀書,忘情富貴,隘巷栖身,安貧樂道,皆謂顔子之後一人,孔門中如子思者絕少。

    有詩為證: 聖學如天不可幾,精心體認也能知。

    先年雖惜顔淵死,今日原思更出奇。

     當時孔門弟子文質彬彬,各具才能,聲名滿于天下,道德著于鄉邦,凡是列國中若緻得為卿為大夫,大家争以為重。

    所以,子路、冉求俱為魯臣,後來冉求又和蔔子夏同為衛大夫,子路又做楚大夫,宰我也做齊大夫,子遊子賤俱去為大夫,其餘仕者不可勝數。

    獨有子貢曆聘列國,遊說諸侯,他是第一個赫奕的了。

    他見原子思閉門不仕,心裡想道:所貴乎朋友務要彼此規谕,況仕隐兩塗不可偏一。

    如今子思堅執,未免太過,須索與他剖晰一番,庶不負朋友切磋至誼,又不如把自己的才具榮華去感動他,更好進言。

    子貢遂乘了肥馬,仆從如雲,身上披了輕裘,襯着绀色之衣,倒把一件素衫表在外面。

    果然裘馬翩翩,宛如神仙中人也。

    到了隘巷,把車馬停于巷口,子貢側身而入,隻見子思敝冠破裘應門,子貢對着子思慰問道:“先生何病也?”子思仰面而笑,複俯而應之道:“無财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

    如憲之所為乃貧也,非病也。

    那些希世之行,比周之容,正乃名教中罪人。

    車馬之飾,衣服之麗,憲所不忍為也。

    ”子貢聽了這話不覺面有慚色,逡邂而退,心中又嫌子思出言唐突,未免有些憤怒之意,遂不辭而行,行得數步,忽然聞得一派金石之聲滿于大地。

    子貢意肅神清,聽了一回,止不知此聲從何而來。

    四下顧望,乃是子思行令也。

    隻見子思徐步曳杖,口歌商頌之章,可見他真是盛德君子,餘人不可及者。

     衣食從來不謂貧,胸中偏自富高吟。

    但求品格多清貴,便是人間第一人。

     總評:原思之貧,卻也叫做貧到絕頂去處。

    分明是個秀才皮色,然世上實無此等秀才。

    又因中間多了一番中都宰的紗帽,分明是個林下風味。

    然世上又實無此等鄉宦,既然秀才鄉宦俱無此人,惟當于古人中求之耳。

     又評:口曲遞後日宰天下,當如是肉。

    原思今日宰魯,不如是粟。

    一個先打未來帳,一個不索眼前債,其實二人胸中沒甚分别。

    讀史者凡遇此等處,便當作出處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