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七說書類

關燈
然後自己本來一片田地,壁立萬仞的,瞥爾現前。

    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非親證人,不解作此語也。

    譬如賊入室宅,鼠入牛角,無限偷心,蓦地盡絕矣。

     「未知生,焉知死」,此理難解,非言可诠。

    餘讀<妙喜語錄>,至謂鄭昂曰:「你今年六十四。

    六十四年前,這能聽能說一段,曆曆孤明底,未生之前,畢竟在甚麼處?」曰:「不知。

    」妙喜曰:「你若不知,便是生大。

    今生且限百歲,百歲後你待飛出世界外去,須是與他入棺材始得。

    當爾之時,四大五蘊,一時解散。

    有耳不聞聲,有眼不見物。

    有個肉團心,分别不行。

    有個身,火燒刀斫,卻不覺痛。

    這裡曆曆孤明底,卻向甚麼處去?」曰:「昂也不知。

    」妙喜曰:「你既不知,便是死大,故曰生死事大。

    」又讀<中峰語錄>,有曰:「學者未有不言為生死事大者,逮叩其何為生死,例是茫然。

    或者強謂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是謂生死。

    斯謂狂言。

    縱使知來知去,即其所知,宛是生死。

    以生死脫生死,無是理也。

    須知生死元無體性,因迷自心,妄逐輪轉,宛然成有。

    譬如積寒,結水成冰;寒氣忽消,冰複成水。

    積迷于心,妄結生死。

    所迷既悟,心體湛然。

    欲覓生死,如睡覺人求夢中事,安有複得之理?當知生死本空,由悟方覺;涅盤本有,以迷罔知。

    或不能洞悟自心,而欲決了生死,是猶不除薪火而欲鼎之不沸,理豈然哉!」此二論逗機深淺,原無勝劣。

    要知妙喜所示,即子路所疑;而中峰所明,實吾夫子「未知生,焉知死」之注疏也。

     亘古亘今,當人腳跟下一段本來田地,強名為仁。

    本無名相,安可言說。

    弟子于無問處伸問,好肉剜瘡;聖人向無答處顯答,虛空着彩。

    讀者直下識取,已涉廉纖,況複伫思,崖州萬裡矣。

    當知此仁,悟得不加分毫,迷時亦不欠分毫。

    夫子各就當人現成身分,直指他曰:「你此個便是仁而已。

    」如顔子不遷怒、不貳過,故夫子直以其所能克己複禮,指示曰:「此便是仁。

    」仲弓寬洪簡重,寬洪則能恕,簡重則能敬。

    故夫子直以他所能敬恕,指示之曰:「此便是仁。

    」司馬牛多憂多懼人也。

    多憂懼人,定不敢輕言以取禍。

    故夫子直以他所能讱言,指示曰:「隻此便是仁而已。

    」所謂随機應物,雖終日言而未嘗言者也。

     克己之己,與為仁由己之己同,即所謂我也。

    己者何?則耳目心知,能視聽言動者是矣。

    禮即是仁,仁即是禮,以其為天然之則,故曰禮。

    己禮非一非二,迷之則己,悟之則禮。

    己如結水成冰,禮如釋冰成水。

    己如析金為瓶盤钗钏,禮如镕瓶盤钗钏為金。

    故釋冰即是水,不别求水;镕瓶盤钗钏即是金,不别求金;克己即是禮,不别求禮。

    下文勿視聽言動,便是克己工夫。

    但拂非禮,豈絕視聽言動。

    可見己與禮,非一非二也。

     朱子訓「天下歸仁」,歸字為與,讀者俱作上聲,不如作去聲讀,如「與祭」之與稍妥耳。

    蓋孔子意謂有己作礙,即不能歸天下為一己。

    今既克己複禮,則盡乾坤渾然是一個禮。

    故以一性入一切性而無欠,以一切性入一性而無餘。

    所謂燈影交光,相在相入,而塵塵合妙;綱珠接影,互融互攝,而處處分形。

    又如古人雲:「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

    」殆妙得歸仁之極趣也。

     既曰克己,何以又曰為仁由己?蓋仙家舍七情無還丹,禅家舍無明無佛性。

    所以道一切煩惱,為如來種。

    若更于視聽言動之外,日貿貿焉覓所謂禮者而複之,是棄冰覓水,棄瓶盤钗钏覓金也。

    故曰為仁由己,非由人也。

    若舍此他覓,便是從人覓矣。

     顔淵天資高邁,一聞克己複禮之訓,即領得己與禮原是一個。

    就是當人日用,更不是别的;故不更絮叨,直問其名目,以證所得耳。

    夫子知之,故但曰:「己即是視聽言動,克己不教汝除卻視聽言動,但非禮勿視聽言動耳。

    」非禮即己當知眼有天,則視不以眼。

    顔淵至此,遂豁然大悟矣。

    此正是孔子與第一高弟傳心密語。

    壁立萬仞,如此喃喃,不直一笑。

     仁道至大,離心緣,絕能所。

    怯弱之人不堪負荷,聰明之士反增機障。

    庶幾者,其剛毅木讷人乎?剛毅者,牢籠不住,呼喚不回,畢力一生,永無退轉。

    木讷者,不會穿鑿,不亂度量,精神易翕,情緣稍輕,故夫子謂其近仁。

    然而不學,則亦徒抱美質焉耳矣。

     今夫盈河皆冰也,而取湯澆之,豈惟不能遍及,且恐所澆之湯随化為冰矣。

    人心多欲也,而拟用心禁之,豈惟不能盡禁,即恐所用之心複增為欲矣。

    故太陽一出,則堅冰潛消;本地瞥見,則衆欲退聽。

    所謂不離情欲,而證天理,正聖門為仁之真脈也。

    原思求仁,要使克伐怨欲不行,政如以湯銷冰者。

    故孔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難者,謂此事難行耳,非許之也。

     今之用心于學者,多在靜處做工夫,閉目默坐,念起即拟放下。

    少得片時念不生,便以為快,不知正是昏沈耳。

    無異擔雪填井,運石壓草,正所謂二乘除糞之道也。

    吾數年前,被邪師指示,幾誤一生。

    今之學此者,亦不少也,曷自反曰:「是誰克伐?是誰怨欲?」則覓克伐怨欲了不可得,更欲教誰不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