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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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種種咒語、挂在死者靈前用白紙剪成的招魂幡時,便想起大人物的那次講話。

     大人物講完話,魯立人随即發布命令,讓啞巴和區小隊的隊員,還有幾個屁股上挂着盒子炮的幹部,把十幾個捆綁得像棕子一樣的人押上了土台子。

    他們把台子站滿了,擋住了百姓觀看大人物的視線。

    魯立人下令:“跪下!”這些人,識趣者立即下跪;不識趣者被踢着腿彎子下跪。

     台下的群衆低着頭,用眼睛的餘光瞟着左右的人,有大着膽瞥一眼台上的,但一看到那些跪着的人們鼻子尖上拖着的長長的清鼻涕,便迅速地低了頭。

     這時,一個瘦人從台下的人群中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用嘶啞的嗓子顫抖着說:“區長”……我……我有冤枉啊……“ “好!”上官盼弟興奮地大叫着,“有冤枉不怕,上台來說,我們給你做主!” 群衆的目光一起掃向那瘦人。

    瘦人就是磕頭蟲。

    他那件煙色綢褂已經破爛不堪,一隻袖子基本脫落,露着半個漆黑的肩膀。

    那個原先路線筆直的大分頭亂糟糟的,成了一個老鸹窩。

    他在陰風中哆嗦着,灰白的目光膽怯地四處張望。

     “上來說嘛!”魯立人道。

     “事兒不大,”磕頭蟲道,“我在下邊說說就行啦” “上來!”上官盼弟道,“你是叫張德成吧?我記得你娘挎着籃子要過飯,苦大仇深嘛,上來說。

    ” 磕頭蟲羅圈着腿,從人群中彎彎勾勾地繞到台前。

    土台子約有一米高,他往上跳了一下,胸前沾上一片黃土。

    台上一個身高馬大的士兵彎下腰,抓住他一隻胳膊,猛地往上一提,磕頭蟲雙腿蜷曲,吱吱喲喲地叫着上了台子。

    士兵把他擲在台上,他的雙腿像踩着鋼絲彈簧一樣,身體上下聳動,好久才站穩。

    他擡頭望望台下,猛然發現了那數不清的含義複雜的目光。

    他雙腿打着徱,扭扭捏捏,結結巴巴,啰嗦了半天也沒說清一句話,側身就要往台下哧溜。

    身高體胖、氣力不讓男兒的上官盼弟抓住了他的肩頭,用力地往後一扳,扳了他一個趔趄。

    他可憐地咧着嘴,說:“區長,放了我吧,權當我是一個屁,您放了我吧。

    ”上官盼弟洶洶地問:“張德成,你倒底怕什麼?”張德成說:“我光棍一個,躺下一條,站着一根,沒有什麼好怕的。

    ”上官盼弟道:“既然啥都不怕,為什麼不說了?”張德成道:“沒什麼大事,算了吧。

    ”上官盼弟道:“你以為這是鬧着玩嗎?”張德成道:“區長别生氣,我說還不行嗎?我今日豁出去了還不行嗎?” 磕頭蟲走到秦二先生面前,說:“二先生,您也算是個有學問的人,您說說,我跟您上學那陣子,不就是打了一次瞌睡嗎?可您用戒尺把我的手打得像小蛤蟆,還給我起了一個外号,您當時是怎麼說的,還記得嗎?”“回答他的問題!”上官盼弟大聲說。

    秦二先生仰起臉,翹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須,嘤嘤地說:“年代久遠,記不得了。

    ”“您當然記不得了,可我還牢牢地記着!”瞌頭蟲情緒漸漸激昂起來,話語也開始連貫,“老爺子,您當時說,‘什麼張德成,我看你是磕頭蟲’。

    就這麼一句話,我這輩子就成了瞌頭蟲了。

    老爺們叫我瞌頭蟲,老娘們叫我瞌頭蟲。

    連抹鼻涕的孩子也叫我磕頭蟲。

    就因為背上了這麼個臭外号,我三十八歲的人了,連個老婆也讨不上哇!您想想,誰家的閨女願意嫁給個磕頭蟲?我慘哪,我這輩子倒黴就倒在這個外号上……”磕頭蟲動了感情,竟然鼻涕一把淚兩行。

    那個鑲銅牙的縣府幹部揪住秦二先生花白的頭發,使他的臉仰起來。

     “說!”縣府幹部厲聲問,“張德成揭發的是不是事實?!”“是,是。

    ”秦二先生的山羊胡子像山羊尾巴一樣抖動着,連聲答應。

    縣府幹部把他的頭往前一推,秦二先生的嘴巴便啃到了泥巴。

    “繼續揭發!”縣府幹部說。

     瞌頭蟲用手背沾沾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鼻尖用力一甩,一坨凍鼻涕像鳥屎一樣飛到席棚上。

    大人物厭惡地皺皺眉頭,掏出潔白的手絹擦拭眼鏡片。

    他冷靜得像一塊黑石頭。

    磕頭蟲說:“秦二,您是勢利眼,司馬庫上學那會兒,往您夜壺裡裝蛤蟆,爬到房脊上編快闆罵您,您打他了嗎?罵他了嗎?給他起外号了嗎?沒有沒有全沒有!” “好極了!”上官盼弟興奮地說,“張德成揭露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為什麼秦二不敢懲治司馬庫?因為司馬庫家有錢,司馬庫家的錢是哪裡來的?他不種麥子吃白馍,他不養蠶穿绫羅,他不釀酒天天醉,鄉親們,是我們的血汗養活了這些地主老财。

    我們分他家的地,分他家的浮财,實際是取回我們自己的東西!” 大人物輕輕地鼓了幾下掌,表示對上官盼弟慷慨陳詞的贊許。

    台上的縣、區幹部、武裝隊員都跟着鼓掌。

     磕頭蟲接着說:“就說這司馬庫,他一個人娶了四個老婆,我連一個老婆也沒有,這公平嗎?” 大人物皺起了眉頭。

     魯立人道:“張德成,不說這些了。

    ” “不,”磕頭蟲說,“這才訴到我的苦根上,我磕頭蟲也是個男人是不是?兩腿之間也浪當着那玩藝兒……” 魯立人站在磕頭蟲前,擋住了他的表演。

    魯立人用很高的嗓門,蓋住磕頭蟲的吵嚷,他說:“鄉親們,張德成的話雖然粗魯一些,但卻揭示出了一個道理。

    為什麼有的人可以娶四個五個甚至更多的老婆,而像張德成這樣的小夥子,卻連一個老婆也娶不上呢?” 台下議論紛紛,許多目光投到了母親身上。

    母親臉色發青,眼睛裡無恨無怨,平靜如兩湖秋水。

     上官盼弟推推磕頭蟲,說:“你可以下去了。

    ” 磕頭蟲往前走了兩步,正欲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