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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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了什麼似地返回去,他擰着爐包趙六的耳朵,打了一個耳光,罵道:“狗日的,你也有今天,忘了你仗着司馬庫的勢力欺負人的時候了!” 趙六一擰脖子,對着磕頭蟲的小腹撞了一頭。

    磕頭蟲哀鳴着,打了幾個滾,翻下土台子去了。

     啞巴沖上來,踢翻了趙六,并用一隻大腳踩着他的脖子。

    趙六的臉可怕地扭曲了。

    他呼呼地喘着粗氣,發瘋般叫喚着:“我不屈服!我不屈服啊!你們滅絕良心,傷天害理啊……” 魯立人弓着腰詢問大人物。

    大人物把手中的紅硯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魯立人摸出一張紙條,念道:“查富農趙六,一貫靠剝削為生。

    日僞期間,他曾為僞軍提供過大量食品。

    司馬庫統治時代,他也多次為匪兵送包子。

    土改以來,他散布大量謠言,公然與人民政權對抗,似此死硬頑固分子,不殺不足以平息民憤。

    我代表高東縣人民政府,宣判趙六死刑,立即執行!” 兩個區小隊隊員拖起趙六,像拖着一條死狗。

    他們把趙六拖到那個殘荷敗草的池塘邊緣。

    兩個隊員往旁邊一閃身,啞巴對着趙六的後腦勺子便開了一槍。

     趙六以十分迅速的動作,一頭紮進了池塘。

    啞巴提着冒煙的匣槍,重新回到土台子上,台子上跪着的人,一個個磕頭如搗蒜,都吓得屁滾尿流。

     “饒命吧,饒命啊……”香油鋪女掌櫃金獨乳膝行至魯立人面前,雙手摟住他的腿,哭着說,“魯縣長,饒命吧,我願把全部的香油、全部的芝麻、全部的家産、連個雞食缽子都不剩,全部分給鄉親們,隻求您饒我這條小命,我再也不做這剝削人的生意啦……”魯立人想把腿從她的懷抱裡掙出來,但她死死摟住不放。

    幾個縣府幹部上來,剝開了她十指連環人了扣的雙手,解放了魯縣長。

    她又膝行着往大人物身邊爬去。

    魯立人果斷地說:“弄定她。

    ”啞巴掄起匣子槍,在她太陽穴上敲了一下。

    她頓時翻了白眼,躺在土台上,那隻高聳的獨乳直指陰霾的天空。

     “誰還有苦水?”上官盼弟對着台下吆喝着。

     台下一個人放聲大哭。

    哭者是瞎子徐仙兒。

    他拄着一根金黃色的竹竿站起來。

     “把他扶上台來!”上官盼弟喊。

     沒人扶瞎子。

    瞎子哭着,用竹竿探路,摸索着往台上走。

    他的竹竿到處,人們紛紛避閃。

    兩個幹部跳下台,把他拉到台上。

     徐仙兒雙手拄着竹竿,因為恨極,他把竹竿連連往台上戳,松軟的土台子上,被他戳出了一片窟窿。

     “說吧,徐大叔。

    ”上官盼弟道。

     徐仙兒說:“長官,你們真能替俺報仇?” 上官盼弟說:“您盡管放心。

    我們剛才不是替張德成報了仇嗎?” 徐仙兒道:“我說,我說。

    司馬庫這個狗雜種,他逼死了我老婆,氣死了俺娘,他欠着俺兩條人命啊……” 淚水從瞎子的眼睛裡湧出來。

     “慢慢說,大叔,”魯立人說。

     “民國十五年,俺娘花了二十塊大洋錢替俺娶了一個媳婦,是西鄉一個花子婆的女兒,俺娘賣了牛,賣了豬,粜了兩擔麥子,才湊齊了三十塊大洋。

    都說俺媳婦俊,可這個俊字招來了禍殃。

    那時候司馬庫也就是十六、七歲吧,他這麼小就不學好,仗着家裡有錢有勢,他有事沒事就往俺家跑,在俺家唱戲拉胡琴,後來又領着俺老婆去聽戲,聽戲回來,他就把俺老婆霸占了……後來俺老婆喝了大煙土,俺娘氣得上了吊……司馬庫,欠了俺兩條人命啊!求政府給俺做主啊……” 瞎子跪在了台子上。

     一個區幹部去拉他。

    他說:“不給俺報仇俺就不起來了……” “大叔,”魯立人說,“司馬庫逃不脫法網,一旦逮住他,我們立即給您伸冤。

    ” 瞎子說:“司馬庫是滿天飛的鹞子,你們逮不住他,俺求政府,一命抵一命,把他的兒子和女兒槍斃了吧。

    縣長,俺知道您跟司馬庫沾親帶故,您要真是青天大老爺,就準了俺的狀,您要是徇私情,俺徐瞎子回去就上吊,免得司馬庫回來折騰俺。

    ” 魯立人張口結舌,支吾道:“大叔,怨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一人當。

    司馬庫害死人,隻能司馬庫償命,孩子是無罪的。

    ” 徐瞎子用竹竿戳着台子,說:“鄉親們,都聽到了吧?千萬别上當啊,司馬庫跑了,司馬亭也藏了,他的兒女一轉眼就長大,魯縣長和他是連襟,是親向三分啊,鄉親們,俺徐瞎子活着一根竹竿,死去一堆狗食,你們可不能跟我比呀,鄉親們,别上了人家的當啊……” 上官盼弟惱怒地說:“瞎子,你這是胡攪蠻纏!” 徐瞎子說:“盼弟姑娘,你們上官家可真叫行。

    日本鬼子時代,有你沙月亮大姐夫得勢;國民黨時代,有你二姐夫司馬庫橫行;現在是你和魯立人做官。

    你們上官家是砍不倒的旗竿翻不了的船啊。

    将來美國人占了中國,您家還有個洋女婿……” 司馬糧小臉兒煞白,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

    司馬風和司馬凰把臉藏在母親的腋窩裡。

    沙棗花哭了。

    魯勝利哭了。

    八姐玉女是最後才哭的。

     她們的哭聲把台上台下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來。

    那個陰森森的大人物也在注視着我們。

     徐仙兒雖然瞎,但他卻準确無誤地對着大人物下了跪。

    他哭嚎着:“長官,替俺瞎子做主啊!”他一邊哭嚎一邊叩頭,額頭上沾滿了黃土。

     魯立人用求援的目光看着大人物,大人物的目光冷酷地盯着他。

    大人物的目光像剝皮刀一樣鋒利,魯立人的臉上冒出了汗水。

    汗水濡濕了他額頭上那條紅帶子,看起來好像腦袋剛剛受了重傷。

    他失去了從容和潇灑,一會兒低下頭注視着自己的腳尖,一會兒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