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爾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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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及,可我的語調竟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他那種獨特的悄聲細語慢慢也就成了我語調的回聲。

     那幅最精美的肖像(因為公正地說那不能被稱為漫畫)當時使我有多麼煩惱,此刻我不敢冒昧地加以描述。

    那時我唯一的安慰就在于這樣一個事實:顯然隻有我一個人注意到了那種模仿,而我不得不忍受的也隻有我那位同名者狡黠而奇怪的冷笑。

    他似乎滿足于在我心中造成了預期效果,隻為已經刺痛了我而暗暗得意,而全然不在乎他心智的成功很可能為他赢得的公衆的喝彩。

    事實上在其後提心吊膽的幾個月中,全校竟無一人察覺他的計劃,無人發現他的成功并和他一齊嘲笑,這一事實對我來說一直是個不解之謎。

    也許是他模仿的濃淡相宜使其不那麼容易被人識破,或更有可能的是,我之所以平安無事是因為那個模仿者巧妙娴熟的風格,他不屑于模仿形式(在一幅畫中遲鈍的人看到的隻是形式),而是以我特有的沉思和懊惱來展示原作的全部精神實質。

     我已經不止一次地談到了他那副以我的庇護人自居的讨厭面孔,談到了他常常多管閑事地對我的意志橫加幹涉。

    那種幹涉往往具有令人讨厭的勸喻性。

    他不是直截了當地提出忠告,而是含沙射影地給予暗示。

    我懷着一種矛盾的心理接受他的勸告,但随着年歲增長,那種矛盾也越發尖銳,但在事隔多年後的今天,就讓我公平地對待他一次。

    我承認,盡管他當時看上去年幼無知且經驗不足,但我不記得他所給予的暗示中有過任何他那種年齡容易有的謬誤或愚蠢;我承認即便他綜合能力不比我強,世故人情不比我精,但至少他的道德意識遠遠比我敏銳;而且我還要承認,假若當初我對那些包含在那個意味深長的悄聲細語裡的忠告不是那麼深惡痛絕,不是那麼嗤之以鼻,不是那麼常常抵制的話,那說不定我今天就會是一個更善良的人,因而也是一個更幸福的人。

     可事實上我終于對他那種令人厭惡的監督厭惡到了極點,而且一天比一天公開地對他那種我認為難以容忍的傲慢表示出怨恨。

    我說過,在我倆同學的前幾年中,我對他的感情說不定很容易轉化成友誼;但在我寄居學校的最後幾個月裡,雖說他以往那種對我的橫加幹涉已經無疑地有所減少,可我的感情卻幾乎與之成反比,明确無誤地具有了幾分敵意。

    我想他有一次看出了這點,從此對我就避而遠之,或是表面上對我避而遠之。

     如果我沒記錯,我大約就在那段時間裡跟他有過一次激烈的争吵,在争吵中他一反常态地毫無戒心,說話舉止都表現出一種與他性格極不相符的直露坦率;當時我從他的音調、神态和外表之中發現了(或者說我以為發現了)一種開始令我不勝驚訝、接着又使我極感興趣的東西,它使我腦子裡浮現出我襁褓時代的朦胧幻象,許許多多在記憶力出現之前就存在的紛亂龐雜的印象。

    我與其去描述那種使我壓抑的感覺,倒不如說我費了一番勁才使我不再認為我與站在我眼前那人相識在某個非常遙遠的時期,某個甚至無法追溯的悠遠的年代。

    不過那種幻覺倒也與它來得突然一樣很快就消逝了。

    我在此提到它僅僅是為了明确我與我那位奇特的同名者在那所學校最後一次談話的日期。

     那幢有無數房間的巨大而古老的房子有幾個彼此相連的大房間,那兒住着全校絕大部分學生。

    然而(像設計得那麼笨拙的建築所不可避免的一樣)那幢房子裡有許多角落、壁凹和其他零星的剩餘空間,具有經濟頭腦的布蘭斯比博士把它們也都改裝成了寝室,盡管這些寝室隻有壁櫥那麼大,裡邊隻能容一個人居住。

    在這樣一間小寝室中就住着威爾遜。

     在我5年學校生活快結束之時,也就是在剛才提到的那場争吵之後的一天晚上,趁同學們蒙頭酣睡之機,我悄悄翻身下床,提着燈偷偷穿過一條條狹窄的通道,從我的房間去我那位對手的寝室。

    我早就心懷惡意地想出了一招要拿他尋開心的惡作劇,可一直沒找到适當的機會下手,現在我就要去把我的計劃付諸實現,我決意要讓他感到我心中對他的怨恨到底有多深。

    來到他那間小寝室門前,我把手中有燈罩的燈放在門外,無聲無息地溜了進去。

    我往前邁了一步,聽到了他平靜的呼吸聲。

    确信他已睡着,我轉身取了燈,再一次走到那張床前。

    在實行我計劃的過程中,我輕輕地慢慢撩開了遮住卧床的簾子,當明亮的燈光照在那熟睡者身上,我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臉上。

    我定睛一看,頓時隻覺得四肢麻木,渾身冰涼,心跳加劇,兩腿發顫,一種莫可名狀、難以忍受的恐懼攫住了我的整個心靈。

    我喘着氣把燈垂低,盡量湊近那張臉。

    難道這,這就是威廉·威爾遜那副容貌?我看見的的确是他的容貌,但想象中他并非這個樣子,這使我像發瘧疾似的一陣顫抖。

    那副容貌上有什麼使我如此驚慌失措?我兩眼凝視着他,腦子裡卻閃過許多不連貫的念頭。

    他清醒而活潑的時候看起來不像這樣,肯定不像這樣。

    同一個名字!同一副面孔!同一天進入同一所學校!接下來就是他锲而不舍并毫無意義的模仿,模仿我的步态、嗓音、習慣和舉止!可難道人間真有這種可能,難道我此刻所目睹的僅僅是那種可笑的模仿之習以為常的結果?我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滅燈悄悄地退出那房間,并立即離開了那所古老的學校,從此再也沒返回那裡。

     無所事事地在家裡過了幾個月之後,我成了伊頓公學的一名學生。

    對于在布蘭斯比博士那所學校裡發生的事,那短短的幾個月已足以淡化我的記憶,或至少使我回憶時的心情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

    那出戲的真相(悲劇情節)已不複存在。

    我這下能有時間來懷疑當時我的意識是否清楚,而且每每憶及那事我都忍不住驚歎世人是多麼容易輕信,并暗暗譏笑我天生具有的想象力竟如此活躍。

    這種懷疑也不可能被我在伊頓公學所過的那種生活抹掉。

    我一到伊頓就那麼迫不及待,那麼不顧一切地投入的輕率而放蕩的生活,就像旋渦一樣卷走了一切,隻剩下過去生活的沉渣,所有具體的或重要的印象很快就被淹沒,腦子裡隻剩下對往日生活的最輕淡的記憶。

     但是我此刻并不想回顧我無恥放蕩的曆程,一種巧妙地躲過了校方監督的藐視法律的放蕩。

    3年的放蕩形骸使我一無所獲,隻是根深蒂固地染上了各種惡習,此外就是身材有點異乎尋常地長高。

    一次在散漫浪蕩了一星期之後,我又邀了一夥最不拘形迹的同學到我的房間偷偷舉行酒宴。

    我們很晚才相聚,因為我們打算痛快地玩個通宵。

    夜宴上有的是酒,也不乏别的刺激,也許還有更危險的誘惑;所以當東方已經顯露出黎明的曙光,我們的縱酒狂歡才正值高潮。

    玩牌醉酒早已使我滿臉通紅,當我正用亵渎的語言堅持要與人幹一杯時,我突然注意到房門被人猛地推開了一半,接着從門外傳來一個仆人急切的聲音。

    他說有人正在門廳等着要同我談話,而且顯然迫不及待。

     當時酒已使我異常興奮,那冷不防的打擾非但沒讓我吃驚,反而令我感到高興。

    我歪歪斜斜地出了房間,沒走幾步就到了那座建築的門廳。

    又矮又小的門廳裡沒有點燈,而除了從半圓形窗戶透進的朦胧曙光,沒有任何燈光能照到那裡。

    當我走到門邊時,我看見一個年輕人的身影,他的個子與我不相上下,他身上那件式樣新穎的白色克什米爾羊絨晨衣也同我當時穿的那件一樣。

    微弱的曙光使我看到了這些,但卻沒容我看清他的臉。

    我一進屋他就大步跨到我跟前,十分性急地抓住我一條胳膊,湊到我耳邊低聲說出幾個字眼&ldquo威廉&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