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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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錯。

    看來我全弄錯了。

    我們兩個可能都弄錯了,看來是要讓醫生明天來做個結論。

    &rdquo &ldquo您認為我瘋了嗎?&rdquo &ldquo我現在是這麼希望的。

    恐怕這是能讓你免遭死刑的最保險的辦法,而且&mdash&mdash&rdquo 律師聽到走廊裡守衛的腳步聲,便起身,整理零零散散的文件。

     &ldquo來吧!是叫我們的。

    &rdquo 接着,鑰匙在鎖眼裡旋轉的時候,他壓低聲音說: &ldquo上帝保佑,不要再像這樣回答提問了。

    如果你還想繼續這樣,不如閉上嘴,管他們推斷出什麼結論呢。

    &rdquo 鮑什确實閉上了嘴,說得更确切一點,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隻回答&ldquo是&rdquo或者&ldquo不是&rdquo,并不擔憂這樣回答可能會讓對方有何聯想。

    其實他并不是按照瓦爾的建議行事。

    在将近兩個小時的訊問中,他們重新過了一遍他在奧爾良以及巴黎警察總署的問答筆錄。

    他沒有一次回過頭尋求律師的幫助,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但他知道律師對他的表現是滿意的。

    一想到瓦爾全盤搞錯了,鮑什差點露出微笑。

     說得簡單點,鮑什放棄這裡了。

    反正對關于自己的部分是如此。

    他不再對事态的進展有任何關心。

    他覺得自己不再是整個事件的核心人物。

    他有了其他消遣,關注那些無關緊要的小細節,比如他在猜書記官的筆是什麼牌子。

    他還跟孩子似的焦灼盼了很久,好長一段白色煙灰才總算從法官抽的雪茄上掉下來。

     室内熱烘烘的。

    燈光似乎在炙烤着他們。

    他的手從手铐裡解放出來,他正柔緩細膩地揉撫着自己受累了的手腕。

    瓦爾給他遞過一包薄荷味的糖果,他含在口裡,慢慢回味,感覺仿佛在電影院裡。

     沒有必要再和他們争論了。

    而且,他們講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剛才律師那麼真情實感地跟他講了那一通,他自己也有了同樣的念想。

    說實話,他早就開始有所猶疑,甚至從昨天晚上就想到了。

    不是在殺了人之後馬上就有了這個念頭。

    他剛開車那會兒,還在一種劇烈的亢奮之中。

    他倒是沒有想過維護名譽,因為他殺了人之後,覺得名譽已經無關緊要。

    然而,他仍然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懷疑能否做到。

     所有模糊、錯結的猶疑成形于安格拉内的小屋裡。

    然後在奧爾良繼續發酵。

    或許是因為那個胸脯豐腴的女孩,他對自己不再那麼确定。

     一切得重新來過,他這麼決定,默默暗許,誠如我們平時說翻開新的一頁,從新開始一樣。

    他會在那間單人拘留室裡獨自梳理反省。

    這将是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

    他會面面俱到,把所有細節都扯出來,繼而接近并發現人人都向他索取、好像他理所應當明晰的所謂真相。

     壁爐上有個黑色大理石紋時鐘。

    他起先認為就是個擺設,因為這類鐘基本上都不走(在勒格羅迪魯瓦家裡的餐廳裡,也有這麼個玩意。

    有時候,不知道誰覺得好玩,會去裝上發條,卻發現鐘走了十分鐘後就停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發現指針已經前進了一刻鐘了。

     五點半時,他覺得血液洶湧進腦袋。

    他坐立不安,好像等不及那個時刻,就是前一天他殺了尼古拉的那一刻。

    他清晰記得殺人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離開辦公室前跟安妮特說的每個字。

    關于安妮特,他沒有說實話,假裝自己從來都沒有幻想過她。

    正因為此,他那時才會不禁低下頭。

    他也渴望安妮特,尤其是知道尼古拉把她弄到手之後。

    昨天,他知道安妮特不止是去送劇本。

     有一次,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他讓安妮特聽寫一些信件。

    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那天巴黎熱得跟在勒格羅迪魯瓦差不多。

    安妮特從塞爾熱的辦公室裡出來還不到一個小時。

    他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平靜地脫了身,冷漠地微笑着: &ldquo别讓我覺得您是這樣的人,鮑什先生!&rdquo 他不明白安妮特的态度。

    她并不是尼古拉真正的情人,而且她已經跟在比他們低兩層樓的電台裡工作的一個年輕人訂了婚,後者每天晚上都在門口等她下班。

    她接受尼古拉,随時都行,在辦公室的角落,在椅子的扶手上。

    但秘書光是想到要跟他這樣就笑了。

     &ldquo如果我理解得沒錯,您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rdquo &ldquo是的,先生。

    &rdquo 律師給他暗示了,但他全然不理。

     &ldquo所以在此時此刻,您還處于跟當時一樣的精神狀态?&rdquo 大概因為鮑什的視線始終盯着那個時鐘,法官也撇過頭去,看到此時是五點三刻,也想到了昨晚的事件。

     &ldquo我想是的,法官先生。

    &rdquo &ldquo也就是說,假使昨天什麼都沒發生,您今天也是這個時候離開辦公室,要到達呂街去,也有一模一樣的時機擺在您面前,您還是會有一樣的反應喽?&rdquo &ldquo我不知道。

    &rdquo &ldquo是什麼讓您又不确定了?&rdquo 确定?這個抑揚頓挫的詞讓他頓了頓,尋思要說什麼。

     &ldquo我還是不知道。

    &rdquo &ldquo或許是您夫人的反應,對您産生了影響?&rdquo &ldquo不是,先生。

    &rdquo 法官和律師互換了一個眼色,瓦爾覺得又有了轉機。

     &ldquo她的态度對您沒有影響嗎?&rdquo &ldquo我預料到她會有什麼反應。

    &rdquo 但他沒有料到那幾個耳光。

    不過他也從沒有想象費爾南德會伏上他的肩膀,投入他的懷抱。

    再過些日子會的。

    然後她又會再恨他。

    他們倆在一起的日子一直都是這樣。

    命中注定。

    他們自己根本無需探究為何會如此。

     &ldquo昨天這個時候,您在哪裡?&rdquo 時鐘指着五點五十分多一點。

     &ldquo如果這個鐘的時間對,我正在達呂街,上樓。

    &rdquo &ldquo您是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做個自由人了?&rdquo 他要思索一下。

    大家在等他的回答。

    瓦爾就像學校的老師在上級視察員下訪時擔心自己學生的表現那樣,咳嗽了幾下。

    鮑什完全意會,但置若罔聞。

     &ldquo我甯可就這樣都過去了。

    &rdquo他如是說。

     他聽到一聲舒氣。

    接着律師站起身來,到法官身邊,俯在他的耳畔低聲言語。

    後者邊聽邊注視鮑什,最後點點頭,好像在說: &ldquo或許您說得有點道理。

    &rdquo 法官随即填寫一份表格,交給書記官。

     &ldquo明天一早交給拘留所的特别診療處,&rdquo他邊說邊走向擺放着他衣服的壁櫥,&ldquo讓他在筆錄下面簽字。

    &rdquo 鮑什沒擡頭看,但覺得一扇門關上了,心滿意足。

    他立即開始體會現下難得的隻屬他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