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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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對視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和這個人在一起将大不相同。
他進屋的時候看到有十來個人（其中幾個和他年紀相仿），但馬上就在這些人之中識别出他是最關鍵的人物。
這人面無表情。
他有點像奧爾良的那位警官，也邋裡邋遢，不修邊幅，對自己的形象無動于衷。
一口黃牙，嘴唇上還有一灘褐色的令人惡心的污迹，應該是這人舍不得扔掉煙屁股造成的。
他看着鮑什，而鮑什明白他的眼神。
那似乎是在畫作上才能看見的中世紀僧侶的眼神，堅韌與溫柔并存。
或許他們隻将成為敵手？或許鮑什可以試試抵抗一下，要麼耍點小聰明？他還什麼都沒有決定，但他知道眼前這麼個人讓他有所顧忌。
甚至可以說，他在這個人面前将無處遁形。
現在就看他是負隅頑抗還是放棄，是要告知真相抑或相反，靠小聰明蒙混過關。
不管怎樣，真正的對弈開始了。
其實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已然是個牢犯了。
他沒在警察總署睡覺，而是在十四區康健街的監獄2裡過夜的。
在那兒，他被分配了一個單人間，被告知了清規戒律，像剛入中學的新生。
第二天早上，他整理床鋪，打掃房間。
然後有人來把他帶走，和其他幾個他都沒怎麼看清的人一起安置上一輛押送車。
他又被帶回立法大樓。
他早就這裡存在着一個個獨立的空間。
他曾出于好奇，進過一處輕罪判處分庭，一個律師朋友還邀請他去地下室的餐廳吃了午飯。
前一天，他先是在司法警察署，然後是在個人數據采集室，最後來到預審法官們的地盤。
今天早上，他不是在上述各個區域内。
他們在把他引進這一區域之前，解下他的手铐。
同時，身着制服、一直在其左右的警察很識相地止步于此。
那是學校教室模樣的房間。
有講台，一張類似于老師課桌的桌子，兩把椅子，一塊黑闆，還有一塊卷好的、可以放下來播放投影的幕布。
十來個人分散在房間的四周，邊等邊閑談，和課堂或會議開始前的情形一樣，其中比較年輕的那幾個肯定是學生。
有兩位看着五十來歲，大概是教授。
鮑什覺得自己犯了罪但不至于罪無可恕，但他們一個個正經八百、如臨大敵。
&ldquo您請坐，鮑什先生。
&rdquo 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鮑什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整個面談過程中，鮑什希望有誰稱呼一下他。
可偏偏大家都隻叫他教授先生。
&ldquo在一切開始之前，我希望您能放松，您盡量讓自己覺得自在。
&rdquo 有一樣東西讓他不舒服：恰好打在他正臉上的那盞燈很是刺眼，讓室内餘下的大部空間處在一片昏暗中。
其他一切都還行。
他還蠻享受待在這裡，有一種安全感，知道是自己掌握着話語的主導權，他愛說什麼說什麼。
要不要說呢？看情況吧。
他并不急着下決定。
&ldquo您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會坐到我們面前嗎？&rdquo &ldquo是的，教授先生。
&rdquo他聲音洪亮，對自己的表現頗為滿意。
他認為說出&ldquo教授先生&rdquo這個稱呼是很機靈的做法。
得讓對方明白他對現狀一清二楚。
這一輪，他們兩個是公平對陣。
&ldquo您可以給這些在座的先生們說說嗎？&rdquo &ldquo我來這裡，是接受精神狀态評估。
&rdquo 他在這裡，比在法官、警長和奧爾良警官那裡思路明顯清晰許多。
&ldquo那您個人對此有何想法？&rdquo &ldquo我确信自己精神狀态良好。
&rdquo &ldquo您能跟我們說說您的父親嗎？他還在世嗎？&rdquo &ldquo他七年前去世了。
&rdquo &ldquo是什麼原因？&rdquo &ldquo勒格羅迪魯瓦的醫生說是尿毒症。
我父親在戰争中受了傷。
一九一八年，他被鋸掉了一條胳膊。
&rdquo &ldquo除此之外，他還有過什麼疾病嗎？&rdquo &ldquo沒有過。
&rdquo &ldquo您的母親呢？&rdquo &ldquo她三年前做過乳腺癌手術，除此之外，也沒受過什麼病痛折磨。
我的外祖父母還健在，跟我母親一起生活。
&rdquo &ldquo您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rdquo &ldquo一個妹妹。
我隻知道她得過百日咳，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疾病。
&rdquo &ldquo她有孩子嗎？&rdquo &ldquo兩個，都很健康。
&rdquo 鮑什很清楚教授其實對上述問題完全不上心，就是走遍程序，當是熱身，可以讓他們雙方慢慢熟悉起來。
&ldquo您小時候得過什麼病嗎？&rdquo &ldquo上學之前得過麻疹，然後差不多十一歲時得過腮腺炎。
&rdquo &ldquo服過役嗎？&rdquo 他紅了臉，回答&ldquo沒有&rdquo。
&ldquo是因為什麼被退檔了？&rdquo &ldquo心髒問題。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問題。
&rdquo &ldquo那時，您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嗎？&rdquo &ldquo我參加複檢的時候，他剛去世。
&rdquo &ldquo您認識複檢的醫生嗎？&rdquo &ldquo認識。
我母親找過他。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 &ldquo請求他給我退檔。
她覺得我是家裡唯一的支柱。
&rdquo &ldquo您确實是家裡的支柱嗎？我是指，您有貼錢給母親嗎？&rdquo 他遲疑了一秒，明白一旦撒謊，就會處在弱勢。
&ldquo沒有。
正相反。
&rdquo &ldquo您當時知道您母親的這個行為嗎？您有沒有阻止？&rdquo &ldquo
他進屋的時候看到有十來個人（其中幾個和他年紀相仿），但馬上就在這些人之中識别出他是最關鍵的人物。
這人面無表情。
他有點像奧爾良的那位警官，也邋裡邋遢，不修邊幅，對自己的形象無動于衷。
一口黃牙，嘴唇上還有一灘褐色的令人惡心的污迹，應該是這人舍不得扔掉煙屁股造成的。
他看着鮑什，而鮑什明白他的眼神。
那似乎是在畫作上才能看見的中世紀僧侶的眼神，堅韌與溫柔并存。
或許他們隻将成為敵手？或許鮑什可以試試抵抗一下，要麼耍點小聰明？他還什麼都沒有決定，但他知道眼前這麼個人讓他有所顧忌。
甚至可以說，他在這個人面前将無處遁形。
現在就看他是負隅頑抗還是放棄，是要告知真相抑或相反，靠小聰明蒙混過關。
不管怎樣，真正的對弈開始了。
其實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已然是個牢犯了。
他沒在警察總署睡覺，而是在十四區康健街的監獄2裡過夜的。
在那兒，他被分配了一個單人間，被告知了清規戒律，像剛入中學的新生。
第二天早上，他整理床鋪，打掃房間。
然後有人來把他帶走，和其他幾個他都沒怎麼看清的人一起安置上一輛押送車。
他又被帶回立法大樓。
他早就這裡存在着一個個獨立的空間。
他曾出于好奇，進過一處輕罪判處分庭，一個律師朋友還邀請他去地下室的餐廳吃了午飯。
前一天，他先是在司法警察署，然後是在個人數據采集室，最後來到預審法官們的地盤。
今天早上，他不是在上述各個區域内。
他們在把他引進這一區域之前，解下他的手铐。
同時，身着制服、一直在其左右的警察很識相地止步于此。
那是學校教室模樣的房間。
有講台，一張類似于老師課桌的桌子，兩把椅子，一塊黑闆，還有一塊卷好的、可以放下來播放投影的幕布。
十來個人分散在房間的四周，邊等邊閑談，和課堂或會議開始前的情形一樣，其中比較年輕的那幾個肯定是學生。
有兩位看着五十來歲，大概是教授。
鮑什覺得自己犯了罪但不至于罪無可恕，但他們一個個正經八百、如臨大敵。
&ldquo您請坐，鮑什先生。
&rdquo 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鮑什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整個面談過程中，鮑什希望有誰稱呼一下他。
可偏偏大家都隻叫他教授先生。
&ldquo在一切開始之前，我希望您能放松，您盡量讓自己覺得自在。
&rdquo 有一樣東西讓他不舒服：恰好打在他正臉上的那盞燈很是刺眼，讓室内餘下的大部空間處在一片昏暗中。
其他一切都還行。
他還蠻享受待在這裡，有一種安全感，知道是自己掌握着話語的主導權，他愛說什麼說什麼。
要不要說呢？看情況吧。
他并不急着下決定。
&ldquo您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會坐到我們面前嗎？&rdquo &ldquo是的，教授先生。
&rdquo他聲音洪亮，對自己的表現頗為滿意。
他認為說出&ldquo教授先生&rdquo這個稱呼是很機靈的做法。
得讓對方明白他對現狀一清二楚。
這一輪，他們兩個是公平對陣。
&ldquo您可以給這些在座的先生們說說嗎？&rdquo &ldquo我來這裡，是接受精神狀态評估。
&rdquo 他在這裡，比在法官、警長和奧爾良警官那裡思路明顯清晰許多。
&ldquo那您個人對此有何想法？&rdquo &ldquo我确信自己精神狀态良好。
&rdquo &ldquo您能跟我們說說您的父親嗎？他還在世嗎？&rdquo &ldquo他七年前去世了。
&rdquo &ldquo是什麼原因？&rdquo &ldquo勒格羅迪魯瓦的醫生說是尿毒症。
我父親在戰争中受了傷。
一九一八年，他被鋸掉了一條胳膊。
&rdquo &ldquo除此之外，他還有過什麼疾病嗎？&rdquo &ldquo沒有過。
&rdquo &ldquo您的母親呢？&rdquo &ldquo她三年前做過乳腺癌手術，除此之外，也沒受過什麼病痛折磨。
我的外祖父母還健在，跟我母親一起生活。
&rdquo &ldquo您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rdquo &ldquo一個妹妹。
我隻知道她得過百日咳，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疾病。
&rdquo &ldquo她有孩子嗎？&rdquo &ldquo兩個，都很健康。
&rdquo 鮑什很清楚教授其實對上述問題完全不上心，就是走遍程序，當是熱身，可以讓他們雙方慢慢熟悉起來。
&ldquo您小時候得過什麼病嗎？&rdquo &ldquo上學之前得過麻疹，然後差不多十一歲時得過腮腺炎。
&rdquo &ldquo服過役嗎？&rdquo 他紅了臉，回答&ldquo沒有&rdquo。
&ldquo是因為什麼被退檔了？&rdquo &ldquo心髒問題。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問題。
&rdquo &ldquo那時，您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嗎？&rdquo &ldquo我參加複檢的時候，他剛去世。
&rdquo &ldquo您認識複檢的醫生嗎？&rdquo &ldquo認識。
我母親找過他。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 &ldquo請求他給我退檔。
她覺得我是家裡唯一的支柱。
&rdquo &ldquo您确實是家裡的支柱嗎？我是指，您有貼錢給母親嗎？&rdquo 他遲疑了一秒，明白一旦撒謊，就會處在弱勢。
&ldquo沒有。
正相反。
&rdquo &ldquo您當時知道您母親的這個行為嗎？您有沒有阻止？&rdquo &l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