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村塾過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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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朋輩過從,不限于滿洲宗室。

    他在西郊時期,有一位朋友,就是一個教書館的私塾先生。

    此人姓張,名字已不得而詳,隻知道字曰宜泉,也是旗人。

    介紹一下張宜泉,對了解曹雪芹也不無幫助。

    張宜泉的幾個顯著的特點是:身世可傷,家庭多故,嗜吟好飲,不肖不材,坎坷窮愁,孤獨憤激,看其性情,也是傲骨壯懷,诙諧放達,而不為世容。

    所有這些,都或多或少地和雪芹有共通之處,因而這也必然就是他們的友誼的基礎。

    張宜泉自言"先世曾累受國恩",這是旗人回顧身世的套語,是當時的一種特殊措詞;揆其家世,可能也是内務府包衣旗籍(注:《春柳堂詩稿》影印木"出版說明"以張宜泉為"漢軍旗人",當系據《八旗藝文編目》而雲然。

    乾隆時代以來,内務府旗籍多被誤說成"漢軍",例多不可勝舉。

    )。

    他十三歲上就沒了父親;才得成人,又遭喪母之痛;兄嫂不容,逼迫分居。

    因毫無贍養,不得已覓館課童以自活。

    生有二女一子,不幸因痘夭傷,僅存一女;後來又生一子(他曾續弦,不知是前妻抑後妻所生)。

    他長兄比他大十五歲,母親死後相繼而亡,所遺侄女也是幼年痘殇;嫂氏再醮,亦無立錐之地。

    張宜泉自己則"家門不幸,書劍飄零,三十年來,百無一就"(這和《紅樓夢》卷端的"作者自雲"所說的"半生潦倒,一技無成"正是一個意思);有時竟因"避橫逆出門"而不及接款來訪的客人,其況可想。

    因此不時發出"奇窮不一收""吐氣在何年"的慨歎:潦倒抑塞,其心境大約與曹雪芹有略同之處了。

    前文引到過,張宜泉是以詩酒為命,其所"自供不才"的,也就是這兩件事。

    他的詩句有時寫得不錯,如"市近飛塵起,人多小利争",如"霜花暗拂心花冷,日影旋移人影孤",如"一聲籬鳥曲初罷,數片瓶花香自來",如"丘壑連村多磊落,桑麻填巷亦蕭條",都不失為佳句;有時在感歎愁顔病髮之後,而寫出"幸得于今煙景好:野花零落在吾廬"。

    他的蕭條寂寞的境界,故以熱鬧之筆、寬解之意以出之,使人讀去倍覺感動。

    但是引人注意的尚不在這裡。

    他的詩還有其他特色。

    第一,他喜歡在詩中開玩笑。

    如作試帖排律詩《鑿壁偷光》,結句忽然說出:"高東誠見憫,當教盡添油!"這是村塾先生向吝啬的東家呼籲:晚上應該多給點兒燈油,好叫我多讀會兒書啊!他描寫老妻病起,說她是"瘦容争島魅,脫髮誤庵尼!"寫他的孩子,為争蘋果,以至"怒叫容皆白,急争眼盡紅!"都可令人絕倒。

    這可見他為人也是素性诙諧,放浪跌宕,時時在窮愁中滑稽為雄,自嘲自解;這裡面就也包括着玩世不恭、憤世疾俗的意味。

    "正統"詩家、"館閣"手筆,是絕對不肯也不敢這樣寫詩的。

    其二,他能以窮儒之眼閱世,頗能見到階級的不平,同情于貧苦大衆,而緻慨于統治寄生階級的荒淫享樂。

    如春遊詩寫出"驅犢誰家牧?垂竿若個人?""獨憐拾菜女,繞地步逡巡。

    "和劉二弟閑話詩,寫出"王侯容易福,乞丐自然貧!"的憤語。

    《西宮即事》寫道:"拾薪子盡蓬頭慣,荷蒉人多赤腳流。

    "觸目所及,自然生感。

    這實在是乾隆"盛世"的一種側面的真實寫照。

    另如《四時閑興·其四》說道:午床簟展小堂空,積悶難消睡課中。

     柴米隻争終日貴,人家益較去年窮! 妓樓鮮潤榴裙雨,僧寺清涼蒲笠風。

     --怪煞先秋蟬噪急:一聲聲出碧梧東! 傷時憤世,寫出了貧學究的一片感慨。

    在這一點上,張宜泉的感受和表現是比敦氏弟兄強烈得多了。

    這就非常重要。

    最後的,也是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張宜泉的"政治思想"問題。

    張宜泉的詩集子最前部分是很多篇排律、試帖詩,這種詩是練習應考科舉用的,并無内容,隻要堆砌典故、考究技巧,就是"佳作",當中和結尾可都不要忘了"頌聖"。

    這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