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雜 學

關燈


    伺業師他出,及歲終解館時,便吟詠而摹仿之。

    嗚呼!此餘學詩所由始也,自南先生其益我不已多乎!")。

    從"六歲就傅"的皇子、八歲入官學的覺羅、十歲入官學的一般旗人、十三歲以上挑入官學的内府子弟等等例子而看,長到十多歲的曹雪芹是有進入景山官學或鹹安宮官學的可能的,因為他的資質無疑夠得上是"俊秀者",官學生概由官方挑選,挑着之後恐不容不去,再說官學生不但有公費資助,出學後也有"上進"之路,以當時曹家的情況來說,入官學讀書也必然是家長求之不得的好事。

    官學的實際情形又是如何呢?乾隆時代的文獻未易尋覓,但晚清時代的也同樣可以說明問題,那就是:"教習之勤惰有賞罰,學生之優劣有進退,歲頒巨款以為俸薪、束脩、獎賞、膏火、紙墨、書籍、飲食之費,于是官學遂為人材林薮,八旗子弟無慮皆入學矣;至近數科,每一榜出,官學人才居半。

    --然費如許心力所造就者:舉業耳;于學之實,固無當也!"(注:震鈞《天咫偶聞》卷四。

    關于官學的制度,可參看《嘯亭雜錄》卷九"八旗官學"條。

    )曹雪芹能對這樣的"教育"發生興趣嗎? 一方面,他絕不會發生興趣;另一方面,又必須去走這種封建制度給他安排的路途。

    這裡便又發生了他和封建主義之間的矛盾沖突。

    我們讀一讀《紅樓夢》,裡面所反映的賈寶玉不愛讀"四書"、深厭八股文章的情形,就可以恍然如見了。

    曹雪芹的"科名"之有無與高下,也是無從查考的事了,但是清代人有的卻記下過他是"貢生""舉人""孝廉"等說法。

    "孝廉",就是"舉人"的别稱(雖然清代确曾舉過"孝廉方正",但那是另一回事)。

    舉人和貢生二說中,我以為後者較為接近事實(注:貢生說見于梁恭辰《勸戒四錄》卷四,時代較早。

    舉人說晚出。

    鄧之誠《骨董瑣記》卷三亦取貢生說。

    )。

    但也還不敢遽作定論(注:朱南銑先生《曹雪芹小像考釋》據《八旗通志·學校志》中無雪芹之名,因此斷定"曹雪芹不會是一個貢生,但也許……是生員,故志書不載。

    "但又說:梁恭辰的話"殆系得自其父親梁章钜的座師玉麟所述"(玉麟〔1766-1833〕滿洲正黃旗人,曾充上書房總師傅,管理右翼宗學,并兩次管理内務府包衣三旗事務),"玉麟有機會接觸内務府包衣三旗的大量口碑或檔案,此說諒有一定的真實性。

    ")。

    總的看來,有一點是明顯的,曹雪芹因為封建力量的驅迫,少年時不得不去走科舉功名的道路,但他最多隻不過走了第一步:正式考中了秀才。

    此後,便"不幹"了。

    不過,談到這一方面,也還是不要忘記曆史,隻憑一個簡單的抽象的想法去"套"古人的事。

    說曹雪芹對科舉這種東西本身是看不上的,那并不錯,但這又并不等于說他一定就拒絕參加科考。

    他在小說中嘲笑"進士出身"的那些人的"原來不通",就包含了另一層心理,即也要争一争誰行誰不行,大抵懷才之人沒有不想使其所懷得有表現的機會的,而在科舉時代要想顯才也隻有應考一條路可走,所以那個時代的才士,盡管不是為了高官厚祿,卻也要争争榜上的名次。

    而乾隆時候,恰好又是對滿洲八旗大臣子弟和内務府人員的報考問題,控制得異常嚴格,不讓他們有顯揚才名的餘地(注:參看《紅樓夢新證》頁731-732。

    )。

    明白了這一點,才能明白,為什麼當敦誠後來提到雪芹時竟會說出"君才抑塞倘欲拔"和"三年下第曾憐我"的話。

    不了解當時的曆史,就會指責說,敦誠是歪曲了曹雪芹的人品了。

    當然,曹雪芹自己選擇的道路不是"功名"的道路,而且也不是"雜學"的道路。

    他所選定的,是"雜作"的道路,甚至是比"雜作"還"低級"得多的、為人所不齒的道路--寫作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