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雜 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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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說到"學",大家可能首先想到人們常常提起的乾嘉時期的"樸學""漢學"之名,或且以為曹雪芹既然正是乾隆時候的人,生活在這種社會學術風氣之下,他之所謂"學"與"未學",一定也就是指這個。

    其實大為不然。

    第一,以真正漢學言,吳派始于惠棟,惠棟生于康熙三十六年,卒于乾隆二十三年;繼之者如江聲,生于康熙六十一年,卒于嘉慶四年。

    皖派始于戴震,戴震生于雍正元年,卒于乾隆四十二年。

    常州派始于莊存與,存與生于康熙五十八年,卒于乾隆五十三年。

    可以看出,這些"創始"人,除惠氏外,最多的也不過長于曹雪芹數歲而已,他們完全是同時人。

    而且雪芹年壽不永,反而先于諸學者下世了;在他生時,諸家還都沒有十分重要的著作問世;例如到雪芹二十歲時,惠棟才得見到閻若璩的《古文尚書疏證》(時尚未刊刻,兩年後才刻成);雪芹三十一歲時,脂硯齋已再評《石頭記》(乾隆十九年甲戌),那時戴震才不過初至北京,稍為都中人士所知;雪芹四十歲去世之時,戴震因會試不第,居新安會館,段玉裁才得投劄稱弟子,往從講學;到戴氏的《孟子字義疏證》成書與段氏《說文解字注》的始作,那已然是乾隆四十一年、雪芹逝世十餘年以後的事了,--不必再多列舉,隻此已可見其時學人學術情況之大略先後。

    其時諸家壁壘粗成,流派未晰,所謂某學某派諸名目,那隻是此後的人的概念和分析,雪芹生時,人們還根本沒有這種認識,而且"漢學"的勢力影響,這時也根本未曾打入滿洲八旗人的圈子裡去,旗人的"學問",走的全然是另一條路徑。

    第二,即以"漢學"而論,當時也還遠不是像後人所理解的已經取得"正統"學術的資格地位,最多,不過隻被列入"雜學"之内而已。

    那麼,什麼才是"雜學"所不能拟議的"正學"呢?原來,那就是科舉制藝、時文八股之學!比曹雪芹隻小了十四歲的章學誠曾記下過那種情形,值得我們重讀。

    他說:前明制藝〔八股〕盛行,學問文章,遠不古若,此風氣之衰也。

    國初崇尚實學,特舉詞科,史館需人,待以不次,通儒碩彥,磊落相望,可謂一時盛矣。

    其後史事告成,館閣無事,自雍正初至乾隆十年許,學士又以四書文義相為矜尚。

    仆年十五六時〔1752-1753〕,猶聞老生宿儒自尊所業,至目通經服古謂之"雜學"、詩古文辭謂之"雜作";士不工四書文不得為通(注:《章氏遺書·答沈楓墀論學》。

    并參看劉禺生《世載堂雜憶》77頁:"當科舉盛行之時,其他詩文謂之'雜學'"。

    憶《潛研堂文集》年譜中亦有此等例證。

    按"雜學"一詞亦見于《紅樓夢》第八回與第七十八回中。

    《儒林外史》則第三回、第四十六回亦有之,并可參看。

    )……這情況才是當時的一般"念書人"的代表見解;章氏本人在乾隆甲戌年買得一部《韓文考異》,而塾師于舉業之外,禁不許閱讀他書,以緻他不得不"匿藏箧笥,燈窗輙竊觀之"(注:同上《朱崇沐刊韓文考異書後》。

    )。

    由此可知,在乾隆二十八年就已下世的内府包衣旗人曹雪芹,絕不可能在家塾之中學到什麼别的學問,不但連"通經服古"的那種"雜學"(即我們心目中的乾嘉"漢學")對他是無緣的,就是"詩古文辭"這種"雜作",也不是在明白許可涉獵之列的東西(注:可參看袁枚《随園詩話》卷六:"餘幼時家貧,除四書五經外,不知詩為何物。

    一日業師外出,其友張自南先生攜書一冊到館求售,留劄緻師雲:'适有亟需,奉上《古詩選》四本,求押銀二星,實荷再生,感非言罄。

    '予舅氏章升扶見之,語先慈曰:'張先生以二星之故,而詞哀如此,固宜與之;留其詩可,不留其詩亦可。

    '予年九歲,偶閱之,如獲珍寶:始古詩十九首,終于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