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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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復圖治,故群臣亦見其然,心緩體弛,餔啜是事,爲人擇官,優遊度日。

    久於一官,則引疾遷就,隻糜廩祿,百務不理。

    間有奉公盡職者,則衆必指目,或譏以愚妄;或剌以釣名。

    惟是怠事徇俗者,乃能上不批逆;下不喪朋,外無人謗;內無親譴,美食安坐;榮身潤屋。

    今世之士不職其職者,非其本心也。

    以容身保位之術,在於從衆故也。

    嗚呼!人情孰不欲利於己乎?惟守道之君子,乃能重義,而輕利焉。

    今日重義而輕利者,有幾人乎?徇俗而求位,則身可貴也;徇俗而求財,則家可富也,莫不遂其欲利之志矣。

    惟有殿下,了無所利,但見時事日非,不可收拾而已。

    二百年社稷,阽於危亡之域,而殿下之明,無不洞知,殿下之力,可以振起,何爲至今不下手一救乎?昔者春秋之時,世衰道微,諸候擅制;大夫專政,天下淆亂極矣。

    而孔子以匹夫之力,猶且欲救一世,轍環四國,而其言曰:「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蓋聖人之心,不以無道,必天下而棄之也。

    今日世道之降,雖下於春秋之時,無列國戰爭之患,而殿下居得治之位,非孔子匹夫之比,欲治則可治矣。

    殿下豈可以無道,必一國,而棄之耶?此,二事也。

    嗚呼!殿下聰明絶人,氣馭一世,而聖學未進;聖量未弘,故未免有輕士之意,不信其人,不用其言。

     今者上自大臣,下至庶官,近自侍從,外至嶽牧,殿下心所信重,而用其謨猷者,不知爲誰乎。

    至於已死之賢,雖一世所宗仰者,殿下尙無推重之意,況今時之士乎?士之有才可試者則殿下必憂其喜事;直言廷諍者則殿下必厭其違拂;欲制儒行者則殿下必疑其矯飾。

    未知學何道、陳何策,然後乃合聖衷,而得所倚信乎。

    衰世喜同惡異,故儒者見嫉,而流俗得志,殿下豈可不念此弊乎?夫以世俗常情言之,則儒者固可惡也。

    論治則遠引唐、虞;諫君則責以難事,縻之不留;寵之不樂,惟在於欲行其志焉,固是難用。

    而其間或有過激者;或有迂闊者;亦有好名者,或廁乎其列,豈非世主之所可惡者乎?流俗之士,順時同衆,無所忤逆,熟於事君,惟命是從,安於習非,不事矯激,是固人君之所親信也。

    雖然,儒者好義;流俗好利,未有好利而愛其君者;未有好義而忘其君者。

    一朝禍亂之作,挺身救君,取義捨生者,必出於儒者;決不出於流俗矣。

    嗚呼!好義者爲國;好利者爲家,爲國爲家,辨之不難。

    廷臣之碌碌隨波,無所建白,君有過失,不敢繩糾者,大抵是爲家者,恐失其利也。

    若其謇諤正色,無所回撓,有懷必陳;有才必盡者,大扺是爲國者,恐失其義也。

    惟是人君辨之不明,而讒諛善乘其隙,故爲家者多被寵擢;爲國者多陷刑辟,誠可悲也。

    隻有好名之士,似是而難辨。

    若人君理明義精,則虛僞者,亦不能遁其情矣。

    但不可嫉人之好名,而遂疑實德之士也。

    己卯年間,?中廟求治甚銳,而群賢彙進,其間豈無好名者哉?大槪多是爲國者。

    而讒人罔極,巧成貝錦,遂以一網打盡。

    趙光祖臨死有詩曰:「愛君如愛父,天日照丹衷。

    」臣每誦此句,未嘗不流涕也。

    今以殿下之明,必不被奸人之所罔,則決無己卯之禍矣。

    但群下之所望於殿下者,豈止於不生士林之禍而已哉?以殿下之高亢明爽,無人得被信重;無策得被採用。

    故大小之官,循默成風,苟且居位,賢者不敢輔以德;能者不敢助以才,智者無所獻其謀;勇者無所用其斷,忠臣竊嘆;鄙夫馳騁,殿下之國事,更無可爲之勢。

    此,三事也。

    嗚呼!殿下於世務,非不留心也;於民瘼,非不惻念也。

    至今一政之弊未革;一民之苦未解者,以殿下固守前規,不思變通故也。

    自古帝王,創業定法,雖是盡善盡美,而時移事變,法久弊生,則後世之善繼善述者,必隨宜更化,不膠於舊。

    故眞西山論《中庸》繼述之義曰:「當持守而持守者,固繼述也;當變通而變通者,亦繼述也。

    」此言眞知治體者也。

     我朝太祖大王開基立經,大綱雖擧,節目未備。

    列聖承繼,隨時創法,不拘一規,代有新制,各適其宜,故《大典》頒降之時,其法旋有一二不能行者矣。

    燕山之朝,祖宗典刑蕩然顚覆。

    ?中廟反正,可以改紀,而朝臣鮮識時務,議不及此。

    加以士林禍作,萬事瓦裂,祖宗良法、美意,多廢不行。

    而權臣、幹吏,隨事用智,添設科條,以爲聚斂病民之制者,則行之旣久,遂爲成法,擬以金石之典,莫敢出更張之計。

    今之所謂持守者,於祖宗成憲則守空名而無實;於近代弊法則務因循而不改,政治之不興;生民之困瘁,職此之由。

    今殿下誠欲有爲,則雖祖宗舊典,尙有量宜變通者矣。

    況權奸所設病民之法,則改之當如救焚拯溺矣。

    何苦而遵守,自底危亡乎?今之議者多曰:「緣法爲治,則可以無患。

    若欲改法,非命世之才,則不可能也。

    」此言似矣,而實不然。

    夫所謂,緣法爲治者,法之可治者耳。

    今守病民之法,而求以治民,則反不若緣木求魚之無後災矣。

    且如燕山所定貢案則不過是任士洪輩所設耳。

    任士洪輩所造弊法,必待命世之才,乃可改定者,此何說歟?若使今日不改謬轍,則雖聖主憂勤於上;賢相盡瘁於下,亦無救於民之糜爛,終亦必亡而已矣。

    譬如家人,子孫守先人大屋,久不重修,樑棟腐朽,瓦甎破缺,支撐不密,勢將覆壓,則豈可以拱手坐視者爲能繼述,而反以改瓦易材者爲不能持守也哉?古人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人不敢妄言。

    」愚臣每進更張之說,殿下深所厭聞也,請以其事驗之。

    殿下之循塗守轍,今過十年。

    若是治道之當然,則宜乎功成制定,上安下順,而持之愈久,百弊愈生,政事日紊,紀綱日頹,民生日苦,風俗日敗。

    擧國糜潰,若決江河,莫敢隄防,其故何歟?殿下亦知其然矣,何不反而思之乎?此,四事也。

    惟此四事,爲今日痼病之深源。

    上之使殿下,退托自小,安常習故,無奮厲振拔,修己、治人之志;次之使廷臣,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無委質許國,盡忠補過之心;下之使斯民,流離失所,如彼棲苴,無安生樂業,仰事俯育之資。

    上下四方,蹙蹙靡騁,嗚呼苦哉!若此四病不除,則雖使臯、益陳謨于內;周、召宣政於外,終無一分之益。

    況以廷臣之齪齪者,左右聖朝者乎?自古忠臣之進言者,必以治世爲亂,故人君逆料曰:「斯世也,奚至此極?進言之道,當如此耳。

    」今殿下亦料臣言乎?今日果是治世,而愚臣過言乎?以今日之國勢、民情,平居無事,固已奄奄如病革之人,形骸僅存,而氣息就盡。

    若或不幸,內有小人嫁禍士林;外有兵戈匪茹不恭,則是,國家運盡之秋也。

    小人之禍,則聖明在上,可無虞矣,若兵戈之難,則安保其必無哉? 竊聞,去年朝廷有量田之擧,以閑散朝士,充敬差官,三令五申,竟無起應者。

    量田非死地也;朝士非頑民也。

    欲使有識之人,就不死之地,而尙不得則紀綱可知;人心可知。

    以此紀綱;以此人心,儻遇外寇,則能有親上死長者乎?昔者前朝恭愍王時,紅巾賊十四萬騎,氷渡鴨綠江,東人無禦之者。

    直擣松京,王避走安東,收合國兵二十萬,僅能克之。

    此時兵力,猶勝於今日也。

    若今日則外寇雖不滿萬騎,人誰敢禦之乎?不特外寇可虞也,民窮財盡,勢必爲賊。

    嶺南結陣之卒,是叛國之兆也。

    一處結陣而復散,則殿下得以誅之矣。

    若處處結陣,而不散則殿下將何以處之乎?臣言皆據事實,果是過言乎?嗚呼!殿下若無美質,不可有爲,則臣雖懇懇,亦復何望?今臣之仰首哀鳴,披露赤心,累牘連章,旣退而猶不能止者,隻以殿下資質可以入道,今日不能覺悟,則明日必能悔過故也。

    嗚呼!臣計誠不自量,而臣情誠可悲也。

    雖然,若不遇聖主之涵育,則臣何能至此乎?臣聞,時有否泰;事有期會。

    時否而有治之幾;時泰而有亂之幾,在人主審察,而善乘之耳。

    殿下卽祚之初,仁聞廣被,一國人士,擧首引領,顒望至治,此正可治之幾。

    而當時大臣,無經邦遠猷,不能引翼睿旨,反迪上以尋常塗轍,遂失其幾焉。

    及乎乙亥之歲,聖躬遭憂,喪制盡禮,親近儒臣,講求治道,人心翕然,更望德化,此亦可治之幾。

    而適憲吏誤觸宮禁,臺臣對不以實,遂激上怒。

    由此,聖心改圖,反厭儒者,遂失其幾焉。

    當此之時,譬如春陽盎然,草木萌動,而嚴霜忽零,生意頓喪。

    至今追思,心寒腸結,不能自遣也。

    去年之冬,殿下明燭元兇之秘術,恭承仁聖之